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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太歲 > 3、夜半歌(三)

            3、夜半歌(三)

            這沒溜兒的玩意聽了將離這話,一點也不管姑娘高不高興,心花怒放地接了一句:“哈哈,不敢當。”

            將離“砰”一下,把茶壺摔在桌上,臉氣紅了:“奚士庸!”

            “哎,”奚平換上衣服,從屏風后轉出來,美滋滋地整理外袍,敷衍地勸道,“別氣啦,都誰說你了?回頭告訴我,往后這幫碎嘴子再求我的曲,不先學三聲驢叫不給……嗯,這是什么?”

            他從新換上的衣服內袋里摸出個繡工精良的錦囊,便要拆開。

            “先別打開,”將離叫住他,“回去再看。”

            “什么東西?”

            “給你的謝禮,”將離繃著臉,重重地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怕余甘先生下次也讓我學驢叫。”

            “得。”奚平把荷包揣了回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皺了皺眉又放下了——茶沏得太釅了,隱約還有股怪味。

            “跟我你倒瞎講究起來了,但凡你平時籠著點身邊的人,也不至于臨上臺樂師出岔子,連個提醒一聲的都沒有。”

            “犯不上。”將離一壓眼皮,像只驕縱的貓,“我這人,命又不好,運道又背,還是離人家遠點好,省得把倒霉傳給別人。”

            “胡說,”世子爺相當不贊同這話,反駁道,“命不好你能遇上我?”

            將離:“……”

            因為過于理直氣壯,這位世子爺常常讓人產生錯覺,好像他輕狂臭美都是合情合理的。

            將離總覺得自己也賤,多少人捧著哄著她,她只覺得討厭,唯獨這比她還驕縱任性的少爺成了她的念想……這“念想”沒心,在脂粉堆里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從來不拿她當回事。

            將離被他堵得接不上話,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我說真的——昨兒夜里畫舫渡口出了人命,人又是剛從醉流華出去的……你沒見今天就沒多少人敢來了嗎?我才摘了山茶冠,就出了這等晦氣事,也許是老天爺也看不慣我肖想自己配不上的東西呢。”

            奚平隨口丟給她一句甜蜜語:“笑話,世上哪有我們花魁狀元配不上的……”

            將離眼波一轉:“你啊。”

            奚平面不改色地接上了后半句:“……那倒確實。”

            將離表情空白地盯住了他,一時疑心自己聽岔了,世上不可能有這么混蛋的男人。

            奚平坦蕩回視,混得不加掩飾、表里如一。

            他皮薄、骨薄,下頜鋒利,五官卻生得濃烈逼人,奪目得幾乎帶了戾氣,是天生一張負心薄幸的臉。

            將離一時說不出話來,只好抬起手指著門口,哆嗦著示意他滾。

            奚平覺得她是月事將近,三句話兩句無理取鬧,也懶得哄她。站起來把折扇往腰間一插,他說道:“你也該想開點,什么都瞎琢磨——你那燒水壺該扔了,濃茶都遮不住鐵銹味,也不怕鬧肚子,趕緊換個鍍月金的吧,我走了。”

            “世子爺,”他正要推門出去,聽見將離在身后低聲道,“你連逢場作戲都不肯嗎?”

            奚平莫名其妙地回頭看了她一眼。

            將離大半個身子浸在昏黃汽燈的陰影里,神色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幽黯:“像別的男人那樣哄我,讓我鏡花水月地高興一場,往后我可以不見別人,只為你一個人梳妝,不好么?”

            “哦,嗐!”奚平“恍然大悟”,“說半天你就是想讓我出錢幫你贖身,對吧?”

            將離:“……”

            “不早說!這點小事有什么不行的,不過我平時有一個花倆,手頭沒個數,你也知道,這么著,你等倆月,我攢攢零花錢。”說著,他又抱怨道,“你可真行,想贖身還爭什么山茶冠?拿了花魁身價高一倍不知道啊?”

            將離能活活讓他氣炸了肺,咬著牙打斷道:“我自己贖自己,不勞世子爺破費!”

            奚平奇道:“你圖個什么?”

            “圖我樂意!我這些年攢的身家……”

            “可拉倒吧,就你那仨瓜倆棗,還‘身家’,”奚平一擺手,設身處地地勸她,“我要是你,就趁著紅好好賺幾年錢,將來傍身養老用。天天沒事自己鉆牛角尖玩,閑的。”

            “你肯好好騙我,肝腸都剖給你,身家性命算什么!”

            話說到這種地步,奚平終于撂下了臉。

            他是混慣了的,聽個弦音就知道后面什么調,不是不明白將離的意思。

            但風月場上的緣分還沒有蒸汽厚,收錢賣笑、花錢買樂,大伙出門兩清。永寧侯府門檻再水,也不會讓他娶風塵女子,他們家又不許納妾,要他把她擺哪呢?再說圍著他轉的美人太多了,環肥燕瘦都看膩了,將離也就仗著嗓子好,多得了他幾首曲子,要說多稀罕,那真說不上,沒必要耽誤她,這才耐著性子,裝傻充愣陪她打馬虎眼。

            可這丫頭今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跟吃錯了藥似的,還沒完了!

            “上趕著要上當,”奚平收起了笑臉,“對你有什么好處?”

            將離凄然反問:“對你又有什么害處呢?”

            “沒害處,可也沒什么好處啊,我要你肝腸干嗎?”奚平一攤手,“我自己又不是沒長,那不是損人不利己……”

            他自以為是良相勸,好心好意的,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讓將離給推出去了。

            奚平一時敗興,便干脆從醉流華里出來了。

            轉到樓下時,將離房里有零星的曲聲飄了下來,奚平駐足聽了一會兒,聽出她在唱一首古怪的南方小調——唱的是百亂之地的巫女求愛不得,把情郎活活縫成了人偶,一邊縫,一邊幽怨暗生的自白。

            南方是蠻荒之地,好多小曲都鬼氣森森的,將離將琴音調低了,三分鬼氣被她唱出了七八分,聽的人渾身不舒服。

            奚平心說:我這一通苦口婆心算白廢話了。

            遂抬頭沖將離窗根吼了一嗓子:“你吃飽了撐的吧?”

            詭異的琴歌戛然而止,片刻后,窗戶里飛出個花盆,把世子爺砸跑了。

            “他走了。”

            扔花盆的并不是將離,那是個干癟瘦小的老人,背幾乎駝成個鉤,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花魁閨房里,像個陰影里長出來的精怪。

            將離按住弦,神思不屬地“嗯”了一聲。

            “姑娘,”駝子聲音像把受了潮破弦子,“他不是咱們同路人,沒什么好留戀的。”

            “我知道,”將離苦笑道,“我也不配留戀。您看見了,人家對我連敷衍都懶得,哪有半點情義?只是……”

            “嗯?”

            將離猶豫了一下:“只是想起來,他雖性情惡劣,確實沒有欺負過我,這么害他,到底過意不去。”

            “君子不忍見禽獸死,是以遠庖廚,可也沒見他們吃素啊。”駝子冷冷地說道,“菱陽河西沒好人,姑娘,想想你父母滿門,想想你吃的那么多苦!”

            將離一抿嘴,默然不語。

            駝背老者壓低聲音:“大火不走,蟬聲無盡。”

            好半晌,將離才幾不可聞道:“寧死霜頭不違心……四叔,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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