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又不讓說了。
周楹分明是和顏悅色的,徐汝成卻覺得自己好像被毒蛇盯上的雛鳥,冷汗都下來了,就在這時,一?白影閃過,紙人倉皇落下,攔在兩人中間:“主上!”
徐汝成:“……”
誰?主上?
莊王殿下?!
親娘了!徐汝成腿一軟。
白令飛快地說?:“這就是之前在信里寫日期的陸吾小徐,我叫他回來面稟野狐鄉的事,主上請先聽……”
“哦,你的人,那不必了,”周楹將藏著刀的笑意斂去,面無表情地一擺手,不再搭理徐汝成,淡淡地說?,“我自己過去,親手殺的人,也該自己去收尸。”
奚平銹住了似的神智終于在慢了一百年之后轉回來了:這是在說誰?
他腦子里“嗡嗡”作響:等……等等,不會是因為那封信吧?
野狐鄉里,奚平最后把阿響送出去,已經盡了他能算到的所有“人事”,剩下就是天命了。當時他順走了徐汝成的通訊仙器,以最快的速度寫了句話,這樣萬一陶縣回不去,他或許有機會留下只片語給白令,提醒對方望川已經用盡了,千萬小心秋殺。
以白令的分寸,就算看出寫信人是他,就算知道……應該也會妥善處理的。
難道那封信落在三哥手里了?
可后來陶縣落地……破法一破,那封信不是應該被抹掉了嗎?
他知道了什么?現在又誤會了什么?
不是……玄隱山那三個老不死難道是廢物嗎?這點屁事都處理不好,居然會讓一個開竅看出端倪!
不等奚平從諸多紛亂的念頭里理出個頭緒,就見白令單膝跪下了,近乎哀求地低聲道:“屬下以下犯上,罪該萬死,請主上責罰。您就算要親自前往陶縣,至少也再等上十天半月……”
徐汝成懵懵懂懂的,聽了個音就開始心驚肉跳:白先生犯事了?
每個“開明”出身的修士都感激莊王,平時在外面都自稱是莊王殿下座下走狗,但要說不怕他,那是不可能的——莊王一直以來給他們最深的印象就是殺人刀特別快。
不行,白先生對他有恩。
徐汝成想到這,一攥手心,一枚琉璃般透明的小石頭就從他手心里跳了出來,石中有輕煙涌動,形狀似乎一直在變化。
“主上,”徐汝成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白先生接我回來,是讓我將您要的東西呈上。”
他年少時十里八村喊人喊慣了,一張嘴就是大嗓門,白令被他吼得一哆嗦。
周楹可有可無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目光卻忽然在那石頭上凝固了。
下一刻,他鬼魂似的飄過來,一伸手拿走了望川石,不知在石中煙里看見了什么,周楹瞳孔倏地一縮。
白令:“小徐你……這是什么?”
“哦,說是叫‘望川’,”徐汝成其實壓根就不知道望川是什么玩意,無知無畏回?,“就是秋殺給主上寫的信里提到的東西。”
白令:“……”
兄弟,是你腦子壞了還是我耳朵壞了?
??岳蟬蛻長老攜銀月輪降世,四大門派十多位升靈在場——天下第一妖邪身上的望川,被你一個小小半仙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了?你誰?天道的干爹嗎?
卻聽周楹忽然帶著幾分急促問道:“誰說的?誰告訴你這就是望川的?”
徐汝成張了張嘴,舌頭卻像是卡住了,片刻,他泄了氣:“回主上,我說不出來。”
白令氣結:“你……”
“說不出來,說不出來……”周楹低低地將他的?重復了幾遍,眉梢一動,黑沉沉的眼睛里忽然泛起驚心動魄的光,“讓你帶東西回來的人,有沒有告訴你,說不出來的時候怎么辦?”
徐汝成回?:“能說什么說什么,其他讓白先生自己看著辦。”
白令聽了這熟悉的語氣,驀地扭過頭,也意識到了什么,就見周楹嘴角難以自抑地哆嗦了一下。
那一瞬間,他不歡喜了,沒資格做魔了。
周楹看著徐汝成,像是怕聲音大了驚到什么似的,輕聲問道:“你一直能和他聯系嗎?他還好嗎?”
徐汝成張了張嘴,又無奈地閉上。
奚平的神識附在絡子上,靜靜地回望過去。
周楹將望川攥在手心,沉默片刻,啞聲道:“我知道了,你有機會告訴他,家里都好,不要擔心。”
奚平:“那你怎么不回去?”
周楹聽不見,只幾不可聞地說?:“我很快放他出來。”
奚平忽然意識到他要望川干什么,還不等他回過神來,周楹就像一陣風,在他眼前消散不見了。
等等,??哥!五年了,我早習慣了,不差這??時日,可是祖母等不了你啊!
你先回去看看她,我五年沒寫信了,你再不回家,老太太會知道的,老人家沒那么糊涂啊……求你了,哥!
可他叫不住任何人。
金平秋天來得早,才剛過七月,早晚已經有了涼風。
永寧侯府老夫人八十大壽,因著開明主人莊王和傳說中拜在飛瓊峰門下的世子,侯府門庭若市,一直熱鬧到了金烏西沉。
陪老夫人聽戲的夫人小姐們都走了,小旦一聲長嘆,曲終人散,老夫人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方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
她年紀太大了,聽一折戲,能睡過去好幾次。崔夫人見老太太睜眼,忙上前?:“娘,回屋歇吧。”
老夫人搖頭道:“讓她們再唱一會兒,我不困。我看看,再點一出什么呢……”
崔夫人:“娘……”
“天還沒黑呢,早著呢。”老太太老眼昏花,將蒸汽燈認做了天光,絮絮叨叨地囑咐?,“寶兒和楹還都沒到家呢……楹……殿下胃口不好,先把粳米羹熱上,小寶……嘿,不用管他,他什么都吃……”
侯府后院的戲一直唱了通宵,直到丹桂坊的蒸汽燈也黯了下去。
無渡海底,封魔印下,無人可及之處,被望川打開了一條罅隙。
周楹終于親自到了這曾經禁錮過他二十多年的地方,一時間,骨縫里好像又涌起熟悉的疼。
滿眼的轉生木成了林,仿佛知道來人是誰,那些樹通人性地讓出了一條路。
周楹一眼看到樹叢深處,腳像黏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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