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玩個彈弓,都被李太后管束,他不樂意,自然要辯上一辯。
但是和李太后辯論,要講究方式方法,不能直接說,朕就是要玩,那樣只會換來大嘴巴子。
那是把矛盾尖銳化,非但不能解決問題,還容易把問題復雜化、擴大化,從玩不玩彈弓,上升到孝不孝的大是大非之上,變的一塌糊涂,弄的一地雞毛。
李太后看著陳太后無奈的說道:姐姐你看,之前跟姐姐說,不能約束皇帝,那一堆道理砸下來,弄的好像我回護皇兒,像是犯了錯一樣。
陳太后則是笑著說道:那不如聽一聽皇兒的說辭
朱翊鈞頗為嚴肅的說道:夫子說:人不可以不知人,而知之甚難。尤其是對于君王而,要知人善用,那如何知人呢夫子說:要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
視其所以,就是說,要看他的所作所為是善是惡,為善,則為君子,若為惡,則為小人。
觀其所由,就是說,要看他的所作所為的理由原因,真心實意則為善,飾貌偽則為惡。
察其所安,就是說,看他的所作所為心安于什么,心安于所知則為善,畏威懷利則為惡。
元輔先生說道這里的時候,頗為感慨的說,果出于心之所安,則善矣,不然,則亦暫為之耳,豈能久而不變哉!
陸樹聲負有盛名,人人皆其剛正,看他平時所作所為,皆善之舉,看他做事的理由也是出于真心實意,盡己本心,但是他做這些事,做這些事的理由,并不是心安于心中的道義,所以只是短暫,而不能長久。
所以陸樹聲成為了族黨的擁躉,因為他的所作所為不是出于心中的道義,這是畏威懷利則暫。
李樂則不同,張四維手段盡出下作至極,但是李樂所作所為出于心中義,這是心之所安則久。
當然,相比較族黨,可能元輔先生更讓人害怕。
張居正的那句感嘆并沒有指名道姓,但是朱翊鈞卻非常理解張居正到底在說什么,這孔夫子說的很對,畏威懷利則暫,心之所安則久。
可是人心隔肚皮,張居正這種經年循吏都無法完全知人,到底如何才能知人呢
難道把人的心挖出來,曬一曬,晾一晾,才能知道嗎
朱翊鈞能聽明白張居正到底在感慨什么,他直接指名道姓,張居正就是在說陸樹聲和李樂的對比,朱翊鈞是生怕兩宮太后聽不明白張居正在說什么,才直接點明。
朱翊鈞端著手,繼續開口說道:朕問元輔先生,何為忠奸,何為清濁,何為賢拙元輔先生斟酌。
朕想了想,這樣侃侃其談,多少有些空泛,元輔先生無法作答,若是如那腐儒那般,說些大道理,元輔先生又不愿,朕思慮片刻又追問。
人人都嚴嵩為奸佞,嚴嵩當國,朝廷打仗沒有軍費,官員領不到俸祿,災民無糧賑災,百姓苦于兼并鄉部私求顛沛流離。
人人都嚴嵩為諂賊,嚴嵩的兒子嚴世蕃到了工部做侍郎,督大工營建皇帝私宅,那徐階的兒子徐璠不也是督大工,營建皇帝私宅,建永壽宮,三月期成,貪的錢連半個松江府都買下來了。
斗倒了嚴嵩之后呢,軍費、俸祿、賑災糧款就有了嗎百姓安居否樂業否諂賊伏誅否
元輔先生悵然,答曰:未曾。
徐階,是張居正的老師,當年的徐黨早已經銷聲匿跡,有一部分進了晉黨,有一部分做了張黨。
張居正不肯讓海瑞回京,在群臣們看來,完全是海瑞海剛峰人在松江府,把徐階的貪腐事給查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嚴嵩是大貪官、媚上的諂臣、是結黨營私的賊臣、是巧令色欺上瞞下,使君主慶賞威罰、威福不在的奸臣,佞臣。
那徐階呢徐階就不是了嗎
朱翊鈞面色嚴肅的說道:朕再問元輔先生,何為忠奸,何為清濁,何為賢拙何為天下之大弊元輔先生久久未。
何為天下大弊陳太后也有些疑惑的問道。
元輔先生沒說,孩兒也不知道。朱翊鈞露出了標志性的笑容。
他只是一個十歲的天子!
這么深奧的問題,應該去問元輔先生才對!
大明爛了,爛的千瘡百孔,爛的觸目驚心,而作為大明首輔的張居正清楚的知道,天下之大弊,到底在何方。
天下大弊在君王身上嗎
海瑞抬著棺材上諫,說天下之大弊是嘉靖皇帝,嘉靖嘉靖,家家皆凈。
可是天下大弊真的在嘉靖皇帝的話,真的是因為一個獨夫的話,那隆慶年間,天子神隱,君臣共治天下,這天下,不照樣是文不成武不就,天下疲憊生民苦楚
天下大弊在朝堂之上嗎
嚴嵩倒了,嚴世蕃死了,徐階來了,徐階倒了,高拱來了,高拱倒了,現在張居正來了,張居正主持之下的大明朝十年間,恢復了幾分元氣,可是張居正倒了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