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謬贊,臣不敢當。張居正頗為驕傲的謙虛了一句。
直到現在,張居正都可以說一聲,自己仰無愧于君,俯無愧于心,是個周正的君子。
小人之心為私,其行為私,他們會因為權勢而聚集在一起,也會為了利益而一起奔走,或者為了共同厭惡的相互結交,互相為援助。
就像王崇古和張四維,就像王崇古和麻貴、麻錦那般死道友不死貧道
臣不應進幸。張居正沒否認也沒肯定,但是還是回答了皇帝的問題。
謹受教。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周:公心、公行、公德。比:私心,私行,私德。
君子之心公,惟其公,理所當愛,以愛之,而不必其附于己;恩所當施,即施之,而不待其求于已,不為偏黨之私,此所以為君子也;
小人之心私,惟其私,有勢則附,有利則趨,有害則避,同惡之相濟而交結,以為援,惟顧一己之私,不顧公利,此所以為小人也。
張居正十分認真的品味了一番陛下的話,并沒有因為陛下只有十歲,就看輕陛下在學問上的論點,他思索了許久才俯首說道:陛下英明。
陛下睿明日開,日益開豁,融會悟入日益精進,此乃陛下睿哲天成,非臣之功。
還是元輔先生教得好啊。朱翊鈞話鋒一轉,開口說道:元輔先生,朕有惑。
張居正試探性的說道:陛下,臣略有不適,改天再講
張居正想要病遁,小皇帝的疑惑,都快把他搞得精神衰弱了,他最怕小皇帝說出這句了。
張大伴,去解刳院請大醫官陳實功,給元輔先生切切脈。朱翊鈞聞,頗為誠懇的對著張宏說道。
張大珰稍待,陛下,講筵之后,臣到太醫院看看便是,不必驚擾解刳院的大醫官了。張居正聞,立刻選擇了妥協,他就是有點著涼,哪里需要請陳實功
元輔先生,楊博楊太宰是君子還是小人朱翊鈞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張居正沉默了,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可是孔夫子的話,遇到了具體的問題,很容易出現這樣的狀況,按照夫子的論述,君子和小人如陰陽晝夜、黑白是非,那般,每每相反,勢不兩立。
以位分,楊博是治人者也。
以德別,楊博是君子還是小人,這是一個問題。
楊博一輩子都在為了大明安定奔波,但是能說楊博是君子他可是晉黨這個族黨的黨魁,但是每每遇到大事,楊博還是能夠公正而不偏私,不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同樣葛守禮就一定是小人嗎
為大明奔波酣戰了一輩子的馬芳就是小人嗎
譚綸公心、公行、公德,但不報答晉黨的提攜之恩,是小人嗎
戚繼光封爵后,跟張居正切割,是小人嗎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
君子和小人,在《論語》中,是二元對立的,對舉互討論,似乎在君子和小人之間,沒有任何的中間地帶,可現實并非如此。
這哪里是幾句圣賢書,就能詮釋清楚的事兒呢。
楊太宰乃是碩德之臣。張居正選擇了含糊其辭,對于回答不上來的問題,他選擇了糊弄。
非白即墨、非此即彼、非對即錯、非善即惡,是一種對萬物窮理的單一、簡單、對立的理解,但是現實往往是多樣、復雜、你中我有,我中有你,如果用二元對立去論述,不是踐履之實,不是用事實說話。
朱翊鈞問楊博是君子還是小人,就像是在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何如一樣。
張居正要含糊其辭,朱翊鈞就偏不,他聽聞之后,立刻開口問道:元輔先生,楊太宰是碩德之臣,那就應該是君子;可是楊太宰是族黨黨魁,那就應該是小人。
可是楊太宰本人就是楊博,他是君子,他小人,又如何理解呢
張居正沉默了許久說道:人是復雜的,萬物之理也是復雜的,也不能以偏概全,一概而論,人或者事兒,他說的話,他做的事,也不是能夠一以蔽之,用一句話去論斷的,用孤立的、靜止的和片面去認知萬物無窮之理,必然是有失偏頗。
放到具體的某件事,或者某個人身上,比如陛下所楊太宰,君子和小人是對立的,但是君子和小人,又都是楊太宰。
朱翊鈞露出了他標志性的、陽光開朗的笑容,頗為不解的說道:朕沒聽懂,元輔先生講的太復雜了。
這一錘是大錘,掄的張居正都有點宕機了。
陛下,要不看看《帝鑒圖說》張居正自己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怎么教育小皇帝呢,所以他選擇了轉移話題!
這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張居正并不是選擇躲避,而是他完全想明白后,才能告訴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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