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老翁回答,他的小兒子就忿忿不平道:上回春耕他們就來了,打死了包括大柱家在內的好幾頭牛,大柱都被他們用鞭子打傷了,躺了將近半個月才能勉強下地。虎子!老翁呵斥了一聲小兒子,公子面前不得放肆。小兒子不服氣,尤其是在看到自家的秧苗也被糟蹋得難以成活后,怒氣更重,本來就是。他們想要這一片的地,大家不肯,就用這種下作手段逼迫我們就范。他心里其實是有想法的。他覺得這位公子身邊有那么多的人護衛,性子又好,最重要的是敢與那些人動手,還把他們打得那么慘,應該是不懼那些人的,說不定身份地位還要尊貴。把這些日子他們受的苦和罪說出來,這位公子說不得能為他們做主。百里漾聽罷目光瞬間如寒刃,駭得老翁家的小兒子后撤一步,他問道:他們想要買田!朝廷授田未滿五十年不準買賣,他們竟敢罔顧朝廷法令、強買強賣他態度如此冷厲自是有緣由的。前朝哀帝末年,帝室衰微,權臣奸佞把控政權,相互攻訐奪權致使朝局混亂,又趕上天災不斷,使得前朝這座巍然大廈搖搖欲墜,呈現出一股大廈將傾的頹勢。之后十九歲的哀帝被毒害身亡,徹底點燃了戰火。各地高舉義旗,打著為哀帝報仇的旗號攻入都城殺死了權臣奸佞。可皇位只有一個,攻入都城的勢力那么多,大家都想當皇帝,只能再次相互打起來。隨后天下便因此陷入了十幾年的戰亂之中,最后是百里氏異軍突起奪取了天下,建立了新朝——大衍。十幾年的戰亂打得天下人口銳減。新朝初立,為了穩定各方,恢復生產,朝廷頒布了復故園田宅令、授田令等法令,令平民百姓及部分將士回歸故園或就地安置,給予沒有土地的百姓田地,并制定了朝廷授田未滿五十年不得買賣的律令以及相應措施。律令頒布的時候百里漾還沒有出生,但他深知這一條律令是為了什么,買賣授田的口子絕對不能開。可是他沒有想到,在他的封國內,竟然有人在謀劃這事,還用上了卑劣手段。他們說是換,用另外的田地易換這處的水田。老翁家的小兒子被百里漾突然爆發的威勢震懾住了,他想起來眼前的這位公子是出身高貴的貴人,之前的膽氣全沒了,變得怯聲弱氣,可還是鼓足勇氣繼續說下去。換崔棟瞪著眼,冷笑道。用腳趾頭想都想得出來他們所謂的交換并不公平,必然是用次等的田地來換這處上等的水田,甚至為了表明是換而不是買賣,連補償差異的價款都不會給一個銅子,否則就不會有今日這一出了。此時,此地的里正帶著三名大夫到達這里。他讓大夫去救治受傷的人,自己過來拜見百里漾。易換田地的事情,你是否知曉百里漾直接問道。在大衍朝,里正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官職,沒有品級,只能算是不入流,可又切切實實管著一里之地的事務,也算是官了。此地的里正四十來歲,面容黝黑,身板壯實,手上有厚厚的繭子,看來平時沒少干農活。他比老翁一家更有眼色,腦筋轉的更快些,想事情要更深。他意識到跟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公子怕是大有來頭,之前又毫無顧忌打跑了那些人,現在一照面直接就問換地的事……這說明他們有救了,這位年輕公子會管這件事,而且是站在他們這邊的。回公子的話。確有此事。兩月前便有城中大府管事上門,說是要換地。可、可用來置換的土地實在太差勁了,那些田地的人家當然是不愿意的。當時那管事沒說什么就離開了。里正說話還是有幾分謹慎的,春耕時,來了一群來踏青的公子們,被一頭老黃牛沖撞到了,然后便動了手,傷了幾個人。他也沒說前后的事情有什么聯系,只是單純的陳述而已,說完便垂首立著等待百里漾的指示。但頭低下去后,神色間不免出現了忐忑。百里漾面無表情,說自己知道了,又告訴里正給受傷的人醫治不必吝惜錢財,也不要耽誤了春種,損失的銀錢后面會有人送來。里正突然就心安了,連忙應下來。又聽見眼前這個一看就貴不可的公子說要給他們補償,當即一臉激動地跪地感謝。行了,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里正在這,這里的事情便交給他處理了。出了這么一件事,耽誤了不少時間,百里漾他們也該回去了。眼看著一群人騎馬遠去的身影,老翁家的小兒子湊到里正面前問:三叔,您知道那位公子他們是什么來頭么我站在那公子面前,話都不敢說。他們都是一支族上的,叫聲叔也沒錯。里正覷著這個大侄子,心想:還不敢說話,我看你敢說得很,自己才是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不過腹誹歸腹誹,他看這個大侄子更順眼了,比自家兒子強多了,值得培養一下。三叔別問那么多,總之是我們得罪不起的貴人就是了。里正斥道。其實他也不知道人家是哪路貴人,他們只是一般的平頭百姓,比他們貴的人太多了。那換地的事是不是有救了小兒子壓低聲音問道。他又不傻,那些人之前來說是只換大柱他們家的田地,可這一大片水田都是連在一起的,依著那些富貴老爺的貪婪性子,前面的換成功了,會放過剩下的水田不要他們是一萬個不情愿,可他也知道,他們對上那些有權有勢的就是螞蟻去擰大象腿,不想家破人亡,最后只能妥協。里正也有田地在這一塊,大家現在是被架到了同一堆火上,誰也不想掉到火坑里。只是,這事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哪里說得準,唯有嘆氣,只有多求祖宗保佑了。這一嘆叫人的心又沉甸甸地墜下了河底。百里漾一行人趕在天黑閉城前回到了王城。天色已晚,他們也算來回奔波了一日,百里漾令他們各自下去休息。崔棟的主要職責是護衛江都王,他亦是住在王廷里,且住處離百里漾很近,有時候甚至在側殿就睡下了。眼下他們一身塵土,各自下去沐浴了。柳姑姑,今日可有狀況發生百里漾寢衣外還披了一件外袍,擦拭頭發后向內史令問道。內史令,相當于王廷大管家。江都王廷的內史令是女官,年有四十,姓柳名枝,名字是當今皇后所賜。百里漾就封時,皇后崔氏讓她跟著,做了王廷的大管家。百里漾今日算是偷溜出去,不想被那些廷臣們知道,故而有此一問。只消沒有上門非要見他而他還不得不見的人,江都王今日就沒出過門。您之前放出話說要在靜心讀書一日,無人敢來打擾。也就是沒有人上門來找。那就好辦了。百里漾當即叫來崔棟,今日遇到的事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哪家在暗中生事我馬上著人去辦。崔棟是靠譜的人,他知道這事要緊,拿住了把柄說不定可以趁機整治那些豪強士族,他以拳擊掌,兩日后便是廷會,若是可以,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百里漾想著遇到的那些士族子弟,搞不好換田這事是他們私底下自作主張。他問:褚宗鉉此人平日如何因為身份問題,他不可能與江都的這些二代、三代們混在一起,自然也就對他們不甚了解,但沒關系,他有崔棟。崔棟對這群子弟們頗有了解。崔棟面有嫌棄,那廝號稱懷郡小霸王,在整個江都的士族子弟圈里名聲響亮的很,素愛斗雞走狗,更是勾欄歡場里的常客。據說每次找不叫人,褚氏家仆往那里去找,十趟有九趟能見著人。這還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紈绔子弟。百里漾以前沒有研究過底下臣子的子嗣情況,對褚之彥竟然生出這么個紈绔子弟頗有些意外,褚氏也任由家族中出這么個子弟敗壞名聲褚之彥竟然沒打死這個兒子。嫡出的小兒子,家中老太太且心疼著呢。懂了,老太太護著,可勁地寵,褚之彥就算想教訓兒子,人往老太太身后一鉆,那棒子還能落下去總不能打老娘吧。突然被問這個,崔棟不算傻很快琢磨過味來了,你覺得換田這事是那些紈绔子弟自作主張不然呢朝廷的律令才頒布多久,褚氏有這么蠢著急的想做第一個試刀的土地是最大的資源,此前亂世時豪強能夠稱霸一方就是因為占有了當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土地資源,進而將依附在上面人口占據。人和地都是他們的了,自然就可以據有一地稱王稱霸了。
_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