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這些,莊凡心私下沒有發來只字片語。
在如潮的恐慌過后,顧拙此刻很平靜,能思考當下的情況,關于莊凡心提前出國,還能掂量一番,這道溝坎要怎樣利索地邁過去。
榕城景致依然,也冷了些,莊凡心早晨出門時裹了件大衣。騎車到學校,進校門時被齊楠奔來抓住車把,當著校警門衛和往來的同學,質問他,你真的要走啊!
莊凡心點點頭,流露出木然,鎖好車子去教學樓,齊楠拽著他嚷個不停,進入教室,三班的同學圍上來,絮絮地,殷切地,耳邊高低起伏急緩交錯。
莊凡心感覺自己死了,大家在圍著他誦經超度。
今天是寒假前的最后一天,發放成績單,布置假期作業,不到兩節課便推入尾聲,夏維雙手撐著講臺,格外的啰嗦,同學們卻格外的耐心。
話終將說盡,夏維停頓則個,目光游移至第三排落在莊凡心的身上。大家紛紛扭頭,也看向莊凡心,班長跨越過道推他,一眾男生將他團團擠在中央。
他曾謊報軍情被圍毆,也曾招來大家欣賞肩頭的文身,無數次聚成一團,他們說廢話,玩手機,搶零食,沒想到這一次是告別。
齊楠哭了,我每天給你帶奶茶,你別走行么?我不抄聽力答案了,以后自己寫還不行么?你走了,我跟誰做同桌啊?
莊凡心說,我送你的畫在一楠掛著不許摘,要掛好多好多年。
他與同窗作別,要好的,拌過嘴的,男生女生,與四十三人有四十三段時光。最后的窗邊空空,差一個,第四十四個人沒在。
同學們陸續走盡,莊凡心和老師們道別后去辦理相關手續,從辦公樓離開時校園已經空了。
寒假的開頭多像暑假的末尾,經過小報告廳,他憶起陪顧拙來參加考試,那時候他們還不太熟,那一天顧拙說紅色的校服上衣很襯他。
從天中離開,莊凡心一路騎得緩慢,街邊的不知名小花,時常光顧的蛋撻店,某條附近稱霸的流浪狗,他全部看了一遭。
拐入小路口,莊家的大門敞著,花園里有客氣的說話聲,莊凡心不想進去,把單車停在墻邊,自己蹲在榕樹下給邦德梳毛。
“舒服嗎?”莊凡心問,“力道還可以不?”
邦德仰頭看他,噗呲舔一下他的手背,他忍不住笑,更來勁地說:“按摩要不要,限時的,以后就沒機會了。”
邦德倏地扭開臉,站起來吠一聲,迅猛地朝前狂奔。莊凡心慌忙站起來,正要追,望見路口停著一輛出租車,下來的人是顧拙。
反應先于意識,莊凡心快步走去,待顧拙也看見他,卻雙腿浸鉛挪不動了。顧拙一步步向他走來,面上蒙著一片淡紅,不知是熱的還是什么,近至半臂時,顧拙在他身前停住,繃了一整夜的身體和神經陡然在這一刻放松。
“我趕回來了。”顧拙說。
這過程多艱難,歷經怎樣的煎熬和折磨,他都沒說,只說他趕回來了。邁近一步,他低頭看著莊凡心的眼睛,膽怯又果敢地問:“出國的事兒,塵埃落定了?”
莊凡心鼻翼翕動,在手機里能佯裝平和,此刻面對面,他在顧拙的凝視下開始隱隱崩潰。他點頭,話音輕而顫:“后天的機票。”
顧拙張了張嘴,磕絆地說:“是、是你爺爺情況不太好?什么病,在哪家醫院,我爸媽,他們有些關系,也許能找些專家醫師看看。”說著再近半步,他張手捉住莊凡心的肩膀,“為什么不告訴我,我是你什么人,要從老師的群發里面知道你要走。”
“你想干什么,想趁我沒回來就一走了之?你是不是混賬?”顧拙低聲咒罵,“你拋下我提前出國就算了,還怕我不夠著急?要這樣試試我的態度?”
莊凡心說:“我……”
“你不是叫凡心嗎?”顧拙慣會截話,“我看你是狠心。”
“對不起,但是——”
“不需要但是。”顧拙說,“不就是提前一年走嗎,天沒有塌,異地一年我也不會變心,你等著我。”
他們說好一起過年,泡湯了,說好一起留學,也中途生變,顧拙退后一步又一步,說出口的是責備,實際做的卻是接連的包容。
然而莊凡心搖了搖頭。
從莊家出來四個人,趙見秋送客,另外三個人說房子很漂亮,維護得也很好,回家商量一下便給答復。
顧拙心頭發慌:“他們是什么人?”
當時文件袋里的最后一封信,是莊顯煬的辭職信。
“看房子的。”莊凡心說,“我們要移民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