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非常深邃但寧靜的目光注視著他,然后回答了這個問題。
“請相信我。”
他這樣說。
……
王朝后來來得有些晚。
他到紅街的時候,林辰已經同刑從連一起整理好了所有相片以及那封信。
他們走的時候,莉莉小姐在房間內睡得很熟,他們關上了那破舊的鐵門,再次走入細雨中。
少年抱著腦袋,蹲在他們先前站的那盞路燈下。
看見他們走來,王朝非常激動地跳了起來,壓低聲音喊道:“阿辰老大,你們終于來啊,這個地方太可怕了。”
王朝這個孩子,也真是有這種奇怪的魔力,當你看到少年永遠不會黯淡無光的眼神時,就仿佛是在無邊黑夜里遇見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他會讓你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林辰走過去,揉了揉少年濕漉漉的腦袋,跟他說:“我們走吧。”
大概是離得近了,王朝也察覺出他們的異常。
“阿辰哥哥,怎么了,你……你是不是又哭了?”
林辰忍不住笑了笑:“這次真的沒有。”
“那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
林辰發現,王朝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竟然變得有些無法回答。
“許染死了。”
刑從連走到他身邊,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王朝一瞬間變得非常驚愕,他不可思議地問道:“那那,我們是不是沒有案子了?”
望著少年失望但并不難過的目光,林辰開始明白,為什么刑從連總是在保護王朝。
林辰想,雖然今天夜里過得如此跌宕如此刺激,但最幸運的事情是王朝可以不用看見那封信。
這個安排,是他們今夜唯一的好運。
“不,現在,我們現在可以開始調查謀殺案。”在他身旁,刑從連再次說道。
“可是,可許染不是死了嗎,難道你們剛才在莉莉小姐那里發現了什么重要線索?”王朝敏銳道。
“是啊,我們發現了一些線索。”林辰捏了捏王朝的臉蛋。
“但是這個線索,讓你們很難受,對不對?”
“你怎么話這么多,想這想那,是想跟你阿辰哥哥學心理學嗎?”刑從連粗暴地打斷了他。
說話間,他們重新開始向巷外走去。
他和刑從連并肩走著,王朝則面對他們,很輕快地邊走邊退:“那老大你說的調查謀殺案是怎么回事,是剛才發現了證據證明李景天涉嫌謀殺許染嗎?”
“沒有證據。”林辰說。
“那那,怎么能說是謀殺呢?”
“小王先生,請問你對謀殺這件事情,有什么誤解嗎?”刑從連很嚴肅道,“并不是說,李景天拿刀捅死許染才是謀殺,逼迫、誘騙、教唆他人自殺的,一律按照故意殺人罪論處,你真應該好好讀讀書。”刑從連總結陳詞。
“那現在,我們是要調查李景天是怎么致使許染自殺的證據鏈嗎,咦,許染是自殺嗎?”走到巷口時,王朝終于跳回了正常方向,“我們那下面我們要干什么啊?”
王朝又問了一句。
“我們要先證明一件事。”刑從連說。
“什么事?”
“我們要證明,許染并不是那個走上舞臺試圖割斷李景天喉嚨的兇手。”
林辰想過,刑從連會怎樣安排他們下一步的行動,但卻沒有想到,刑從連會這么說。
他有一瞬間的不理解,但又在瞬間理解。
這就是刑從連啊。
……
許染遺書寫得太早,并沒有提及她在去宏景后的事情,她只是說,實際上李景天約她去的宏景。
至于她為什么會穿上那條紅裙她為什么會打扮得和那位割喉兇手一模一樣,這些事情許染都沒有說明。
所以,信件里內容都是許染單方面陳述,甚至連許染本人都在信件最后表明,她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的說法。
也就是說,他們仍舊不能排除那個可能性。
這個可能性是:其實所有的事件都是許染所為,許染為了替宋聲聲和自己向李景天復仇,所以策劃了這一切,并用她自己的死完成了整個陰謀的最后一筆。
雖然任何人在看完那封信后,都不可能會相信存在李景天是無辜者這種可能性。
但基于事實的案件調查,和許染的央求無關,只和事實上的證據有關。
就算是李景天這樣壞到極點的禽獸,也有和許染一樣,享有接受他們公平公正調查的權力。
而這個調查最關鍵的突破點在于,那位割喉者,究竟是不是許染。
事實上,那位割喉者的身份,一直是李景天一案需要調查的首要內容。
林辰依舊感激刑從連。
刑從連是信任他對于李景天的判斷,所以才再鑒證科調查報告未出爐前,就帶他先行趕赴逢春。
但需要調查整樁事情的真相,卻不可能繞過割喉案這道門檻。
從案發至今,也不過16個鐘頭,從他們離開宏景,也才剛剛過去6個鐘頭。
林辰想,刑從連也大概真是掐好了時間,在這段時間內,宏景方面的鑒證科可以盡快趕出割喉案的調查報告,而與此同時,在這段空白時間內,刑從連正好可以抽空帶他來逢春調查李景天對于許染的性丨侵案。
外出辦案條件艱苦,時間真的很晚,又或者說很早。
吉普車不在身邊,所以他們究竟找了紅街旁的一家網吧,地方當然是王朝選的,理由是網吧網速夠快。
刑從連在小包廂內坐定后,就開始打電話。
林辰出門,要了泡面,回來的時候,果然聽見刑從連正在與負責血跡檢驗的警員通話。
“怎樣?”林辰把泡面放下,問刑從連。
刑從連開了公放,鑒證負責血跡檢驗的警員聲音傳出。
“刑隊,我這兒的血跡檢測剛做完,許染的連衣裙上的血跡里,只有她本人的dna,并沒有混合有其他人的血液樣本,這個我真沒辦法證明許染到底是不是那個割喉的兇手啊,您要不像點別的法子,比如看看現場舞臺上有沒有什么頭發絲啊什么,看能不能證明許染去過那里?”
“我知道了。”刑從連掛斷電話,沉默不語。
王朝坐在對面,吸了一大口面條,感嘆道:“老大,是不是覺得做警察也有點不爽啊,什么都要講證據!”
“查你的東西。”刑從連敲了敲少年人的腦袋。
王朝很不滿:“你怎么不說王朝你先好好吃飯呢,我還是個兒童啊我!”王朝不滿地撈起一段面,另一只手還不忘移動鼠標
刑從連懶得和王朝廢話,他又打了一個電話,林辰看了眼號碼,那是負責現場勘驗的另一位警員。
“刑隊刑隊,求您別催我了好嗎,您知道那個舞臺上有多少東西嗎,我這不得一樣樣測嗎……”
“有檢測到屬于許染的dna樣本嗎?”
電話那頭,現場勘驗的警員仿佛在查閱什么文件,片刻后,他答道:“我暫時是沒檢測到許染的dna樣本……”
“你繼續吧。”刑從連再次掛斷電話。
第三個電話,是打給負責痕跡檢驗的警員。
但結果,卻依舊令人失望。
“我的頭啊、刑隊啊,指紋別提了,就那束花的外包上都是布料,根本留不下任何指紋,然后足跡檢驗嘛,在這里基本就沒什么用,您也知道現場又多少人,現在我只能說兇手身高在160cm左右,不過網上到處都是照片,哎,我這不是說了等于沒說嗎。”
刑從連掛斷了第三個電話。
依舊無功而返,依舊沒有證據,但沒有證據,其實也是件好事。
雖然他們能夠拿到的檢測結果都對案件偵破起不了任何作用,但好歹,許染的嫌疑,正在一點點洗清。
刑從連鎖眉沉思片刻后,似乎又準備繼續打電話,但他卻遲遲沒有將號碼撥出。
林辰把泡面推到了他面前,說:“先吃點東西吧。”
像時也確實找不到什么突破口,刑從連終于放下手機。
林辰和他一起掀開泡面碗。
面泡的剛剛好。
網吧包廂里煙味很濃,窗外的雨漸漸由小轉大,不過房間內,除了他們吸食泡面的聲音,只有計算機風扇發出的嘶嘶聲。
王朝最先干完一整碗面,他把湯底都喝光了,抹了抹嘴,對他們說:“老大阿辰,我已經把網上能找到的案發現場所有照片和粉絲拍的小視頻都發到你那臺機子上了啊,哎,關鍵時刻,還是要靠我啊!”
刑從連沒有和王朝說話。
像是感覺到了孤寂,少年人又開始話嘮起來:“老大呀,你別不理我啊,我剛已經替你們看過現場照片和視頻了,真是能看清兇手臉部的照片沒幾張,更別說拍到正臉的了,好像李景天的傻逼粉絲團號召刪除現場的血腥暴力照片,所以沒什么人發圖,也就是一開始那第一條說兇手是許染的那個微博照片清楚點,我這都得懷疑那個發微博的人李景天安排的了,不過可惜,那個微博倒是沒什么問題,確實還真是個李景天鐵粉……我給你說啊,你也知道,人臉識別基于特征點的算法的基本點數都不夠,那個兇手只露出眼睛,我幫不了你什么忙,而且你別怪我說太多啊,那個兇手真的看上去真的是和許染特別像啊,而且許染還在街上表現出一副畏罪潛逃的樣子然后被車撞了,這真的是死無對證啊,你說要是最后現場沒有證據證明許染去沒去過那里,可怎么辦呢!”
“那只能拉網式排查,看是不是有人在案發時間內見過許染,讓許染的不在場證明成立。”
聽刑從連這么說。
王朝目瞪口呆,含在嘴里的叉子也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林辰轉頭看著刑從連隱沒與昏暗光線下的面容,刑從連很仔細地吃著面,不快也不慢,但非常有條不紊。
他忽然察覺,其實刑從連對于許染這件事情上的態度,比他更加堅決。
事實上,在會所碰壁后,在讀到那封信后,林辰潛意識中已經對調查許染的性侵案感到絕望,因為沒有證據,因為有人提前把所有證據都抹除干凈了。
可在經歷這些事后,刑從連對于這個案件的態度很清楚地在說,無辜者就是無辜者,不能接受出現模棱兩可的結果,如果沒有證據,那就繼續找證據。
林辰還是那樣想,如果人的信念強大到可以突破一切時間空間的阻隔,那么,也一定可以突破一切厄運。
就算李景天算無遺策,也一定會有疏漏。
像他們這樣的人,必須懷抱有這種信念。
三
林辰推開面碗,和刑從連一起繼續查看安生國際現場所有的照片和視頻,試圖找出那一絲疏漏來。
那些粉絲照片或清晰或模糊,但照片中的主角都是李景天本人,老實說,就算抱著要證明許染清白的心態強迫自己來看這些照片,但看到李景天那張虛偽的面孔重復多次出現,林辰還是很反胃。
并且,他今天狀態確實不好,宿醉讓他的視線漸漸有些模糊,他低頭揉了揉眼睛,察覺到刑從連拍了拍他的肩:“你去幫王朝查些關于宋聲聲一案的資料,這些東西我來看就可以。”
“是啊是啊,阿辰你快別看那個惡心的傻逼了!”
林辰習慣性想客氣一下,但發話的人是刑從連的話,他確實沒什么客氣的必要。
他點點頭,換了個位置,坐到王朝身旁。
“好啦阿辰哥哥,我的大刀已經饑渴難耐了,快說我還要查點什么!”
王朝依舊朝氣蓬勃。
林辰理了理思路,說:“宋聲聲一案的卷宗我看過,事實上,能結案的卷宗都經過重重審核,出問題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許染說,她們都認為宋聲聲是無辜的,那么我想宋聲聲曾經的粉絲群體里,一定有人有很多人堅持自己,這其中,可能有人掌握了一些證據,這些證據可能存在于曾經的粉絲論戰或者論壇中,請你查找一下。”
但林辰并沒有告訴王朝的是,在許染在信件中還透露了一則信息,宋聲聲可能和李景天曾經是同志情侶關系。
“啊呀阿辰你說什么請啊,為什么對我這么客氣,不愛我了嗎?”
王朝找錯了重點,再次嚷嚷道。
林辰只好揉了揉他的腦袋說:“我當然愛你啊,乖。”
刑從連輕輕咳了一聲。
“老大你怎么了,很羨慕嗎?”王朝嘿嘿笑道,然后對他說,“阿辰,你要不要睡一會兒啊,我查這些東西還要一點時間的,而且離天亮還有一點時間,你還是睡一會兒吧。”
王朝指了指包廂角落的一條沙發,對他說。
客套顯得虛偽,他確實需要睡眠:“好。”林辰說完,很干脆在沙發長椅上躺下。
“辛苦你們了。”閉眼前,他多說了一句。
“不愛我了嗎!”王朝繼續拖長調子。
林辰趕緊閉上了眼睛。
困意如潮水般將他覆蓋。
其實在睡前,林辰還想對王朝說,一個小時以后叫他,但他甚至沒來得及說出那句話,便陷入深深的睡眠。
他做了一個夢。
夢境的一開始,是那條無比漫長的紅街,洗頭發的霓虹燈在地上變成了紅綠相間的細碎光影,如同莉莉臉上的眼影般細碎。
然后他看到了莉莉在對她哭,很快,莉莉的哭聲變成了出租司機關師傅的笑聲,因為它們都一樣的響亮并且情緒飽滿。
畫面退回至皇家一號黝黑的地下室,刑從連拉著他奔跑,然后他們兩人躺在床上,刑從連在他刑從連在他身上挺動著。
在床上的時候,他側過頭,看到了許染的面孔。
許染滿臉是血地望著他們,她倒在血泊中,一輛卡車將她碾壓而過。
李景天的面容忽然出現,他眼神陰毒卻興奮地注視著血泊中的人,畫軸仿佛在一幀幀倒退,倒退回一切最開始的時刻。
周圍非常喧囂吵鬧,人與人相互擁擠,李景天在歌唱,透過人與人的縫隙,林辰看到有人走上了臺。
那是個穿紅裙的姑娘,不高,很瘦,姑娘手里捧著一束花,她把花交給李景天,李景天抱了抱她。
鮮紅的血液,從李景天喉嚨里滲透出來。
林辰猛地睜開了眼。
他從沙發上坐起,不知不覺,窗外的天已經亮了。
王朝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刑從連很穩定的點擊鼠標聲響了起來。
他向他看來,卻沒有說話。
林辰閉上眼,用力撫住額頭。
如果每個夢境都必然昭示什么的話,林辰想,他的夢,也一定有所預示才對。
李景天最后抱著許染。
他再次睜眼,扶桌站起,并走到了刑從連身邊。
刑從連在看一張照片。
那是出現第一張指控許染就是兇手的照片。
這張照片非常清晰。
對于失去現場監控的他們來說,這已經是所有照片中,最清晰的一張了。
照片中,李景天背對鏡頭,似乎正要擁抱鮮花的粉絲,他的手高高舉起,要摟上兇手的肩頭。
刑從連不斷放大著那張照片,將李景天的手部位置不斷放大。
刑從連轉頭問他:“你記不記得,李景天的手,最后搭在了哪里?”
“肩上。”林辰無比確定地回答。
他的視線,最后落在照片中很不的一處位置。
在那條紅裙的肩部,有兩條皮質的裝飾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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