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還是很熱,前廳人來人往,可空氣里卻彌漫著一種同燥熱完全不同的沉默氣氛。人們壓低腳步聲,很少交談,身著制服的警員們面容沉默而嚴肅,仿佛在哀悼什么。
張小籠很清楚這一切究竟是因為什么,她喉嚨里也像是梗了什么東西,卻又很難說出口。幸好她還很忙碌,可以暫時不去思考這些事情,她給一位連夜趕來的藥監部門負責人指了相關辦公室的位置,電話鈴就響了,她略顯忙亂地夾住話筒,抽出便簽記下電話中傳達的內容。
與此同時,另一臺電話又響了,她手里拿著紙筆還在記錄,一瞬間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就在她相當為難的時候,一只手伸了過來,很輕易替她接起電話。
張小籠以為是什么同事在順手幫忙,依舊低頭記錄電話里的內容,她寫了兩筆,突然覺得身旁的聲音很不對頭,那男聲太輕松悅耳,甚至帶了點百無聊賴的閑適尾音,這讓嚴肅了一整天的女警很不習慣。
“嗯,您直接聯系環保局啊。”
另一臺電話被很快掛斷,張小籠甚至還聽見那頭喂喂的抗議聲。
女警猛地抬頭,在他面前站著一個完全陌生的青年人,對方正眼含笑意地望著她。
總之大概有三五秒時間,張小籠完全陷入一種看見英俊青年會有正常呆滯反應中。
對方穿了件再簡潔不過的黑色襯衣,同色系長褲和皮鞋,領帶微微松開一些,中部被款式簡潔的銀質領帶夾別在襯衣上,雖然這位青年略顯風塵仆仆,可無論是衣著還是頷首致意時的神情,都優雅得恰到好處。
張小籠張了張嘴,總之是應該問“你是誰”一類的問題,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未等她開口,那人便自我介紹起來。
“你好,我來接任宏景市局心理學顧問的。”
蘇鳳子聲音很大,周圍很多人都聽見,并投來不可思議的目光。
張小籠再次如遭雷擊,她第一反應是氣憤,為什么林顧問才剛出事,上級就已經找來了接替人員,這也不近人情過頭了。
她深深吸了口氣,穩了穩情緒,拿起座機準備找人,她撥出兩個鍵,突然想起很不對勁的地方,刑隊怎么可能找人接替林顧問?
她震悚抬頭,又看了對方一眼,謹慎地問道:“請問您是誰,從哪里調來的?”
那位青年像是早想到她會這么問,從口袋里掏出一只名片夾,從中間抽出一張,按在抬面上推了過來。
張小籠有些遲鈍地低頭,只見名片上用很簡易的宋體字寫著——著名作家:蘇鳳子幾個字。
然后就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排列在名片下緣,被書名號括起來,張小籠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作品名稱,大多是什么《寵后將軍——霸道總裁你別跑》一類的玩意。
女警當場就炸毛,可還必須壓住性子和人民群眾好好解釋:“這位先生,警局公務繁忙,不是您開玩笑的地方。”
那位名叫“蘇鳳子”的青年作家也不生氣,依舊用一種彬彬有禮又不容拒絕的姿態將名片推到她面前,說:“打電話給刑從連,照著名片上的內容念。”
其實張小籠完全可以拒絕,可那瞬間她覺得眼前這位確實有些眼熟,這讓她鬼使神差地拿起電話。
她簡單說明了前臺情況,可電話那頭的刑警隊長卻陷入沉默。
張小籠不由得催促一聲,刑從連這才說了句“讓他等著”,便掛斷電話。
雖然隊長的指示并沒有特別明確,但似乎應該是讓對方留下,張小籠掛斷電話,眼前的青年人已經很隨意靠在前臺位置上,鳳眼微抬,隨意掃過整片死氣沉沉的大廳,目光中帶著探究,可又擺脫了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顯得溫柔而深沉。
刑從連來的很快。
當他帶著一行人從樓上下來時,整個大廳中所有人警員都抬起頭,氣氛又降了幾度。
“刑隊……”
有其他警員和刑從連打招呼的聲音零星響起。
王朝愣在樓梯上,非常激動地指著蘇鳳子,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可眼眶卻紅了。
這時,青年才仰頭,向樓梯上看去,第一句話是:“怎么了這是,林辰死了?”
蘇鳳子的話讓整座大廳霎時靜得落針可聞,所有目光唰地望了過來,神情隱忍而憤怒。但青年作家卻恍若未覺。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王朝,少年人從樓梯上蹬蹬蹬跑下,指著青年鼻子罵道:”你說什么呢!“
蘇鳳子看著少年人的手指,伸手握住對方的手,然后順手摸了摸王朝的頭頂,悠悠道:“嘖,沒動手打我,說明林辰還沒把自己玩死,真是能耐了啊。”
王朝更是氣急,一把揮開蘇鳳子的手,可少年人的語能力實在不是蘇鳳子的對手,只能梗著脖子自己生氣。
“請尊重林顧問!”張小籠一直在旁邊看著,這時終于忍不住開口。
“我怎么不尊重他了?”蘇鳳子甚至都沒正眼看她,而是隨口問道。
“您說林顧問死了!”張小籠認真道,說實現在的場合根本沒她說話什么分。可當林辰做了這么多之后,他的繼任者居然是這個調調,這令張小籠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那還不是你們都哭喪著臉,一副林辰已經不行了的樣子啊。”蘇鳳子微微躬身,捏了捏王朝的臉,說,“還哭流眼淚了啊?”
“您的意思是,我們應該高興才對?”旁邊一直默默站立的另一位警員開口,“當林顧問為了讓嫌疑人生存下去用生命和她做出那樣的交換,我們應該為林顧問的自我犧牲高興?”
蘇鳳子沉吟片刻,反問對方:“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真當蘇鳳子是來接任林辰職位的,那名警員立正敬禮,答:“張興國。”
蘇鳳子抬起大拇指,略顯輕佻地指了指那位頑石一樣的警員,問張小籠:“是誰啊?”
張小籠嚴肅道:“是我們張副隊,榮立過兩次個人二等功,一次集體三等功。”
“哦……是英雄啊。”蘇鳳子的聲音很輕松很突兀,“所以呢,張興國,你做警察這么多年,遇到過最危險的事情是什么?”
這個問題讓張興國陷入沉默。
“張副隊處置過721特大團伙搶劫案!”
“很危險?”
“當場繳獲槍支22把,彈藥共計千發以上。”張小籠答。
“哦,那張興國,當你舉槍同和嫌犯對峙時,就確保自己能活下來?”
“不能。”沉默的中年警員再次開口。
”那你為什么還要冒生命危險做這些事?“
張興國再次敬禮,答:“職責所在。”
“哦,那你冒生命危險是職責所在,林辰就沒有他的職責了?
張興國一時語塞,只能說:“林顧問并不是一線警員。”
蘇鳳子終于站直身子,他看著張興國,又像在看所有人:“就算他不是一線警員,可我知道,很多時候談判專家在面對人質是也會說,請讓我來交換您手下這個人質。他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有百分之百活下去的把握嗎?我想也沒有吧,同樣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為什么放在林辰身上,他就顯得特別值得尊敬,讓你們難受得不行了?”
“可,可阿辰哥哥就是不一樣!”見狀,王朝終于忍不下去,大聲喊道。
張小籠眼見青年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撕開糖紙并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到少年人嘴巴里,捏著他的臉,笑道:“少年啊,你這么會鉆牛角尖,是不是沒對象?”
雖然蘇鳳子在調笑,可整個大廳再次陷入一種死寂氛圍,沒有人再說話。
蘇鳳子看了眼站在高處的刑從連,又望了眼在場所有人,說:“諸位和林辰立場互換,有誰不會和他做出相同選擇,請站出一步。”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小籠抬眼望去,整個大廳里茫茫幾十人,沒有一個人動過。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