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走在學校里的時候,一切和我預想的都很接近。比如風,就吹得很輕,夕陽懶懶的散落在每一個角落,最漂亮的還要數廣場中央的那個噴泉,“莫放松點、莫輕視微”的標語就刻在噴泉中央的白色雕塑上。風一吹,年少的希望便伴隨著朗朗的讀書聲在這個學校里傳播了起來……可這里,不是我,也不是肖艾的天堂。這里,只有孩子們對自由的追求和沒有起航的夢想……
片刻之后,我們來到了小芳的班級,正在教課的老師告訴我們,小芳正在學校的琴房里,接受馮媛的單獨指導,她近期要代表學校去參加另一個比“星海杯”還要權威的世界性少兒鋼琴比賽。
知道肖艾的身份之后,她還很有興致的和肖艾閑聊了一會兒。告訴肖艾,小芳是去年特招進他們學校的。以后還會被保送進更好的初中,甚至大學。但前提,她不能放棄對鋼琴夢想的追逐,像她這種出生在貧苦家庭的孩子,這是唯一的出路。
她之所以對肖艾說了這些,是因為小芳最近的訓練狀態不是太好,她希望肖艾能多勸勸小芳,希望小芳能保持好的狀態,為學校爭取到這個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榮譽。
……
去往琴房的路上,我終于開口對肖艾說道:“鋼琴這個樂器確實改變了小芳的人生,但也讓她失去了童年的樂趣,剛剛那個老師說的那些話,讓我挺不高興的。聽的出來,小芳儼然已經成為學校獲取榮譽的工具,他們一直將這樣的觀念灌輸給小芳,她的壓力一定很大……她本來就是一個會自我封閉的孩子,頂著這么大的壓力,很不利于她的心理建設。我覺得,她的訓練狀態不好,也很正常……”
肖艾看了看我,卻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于是,我又向她問道:“當年,你教她學琴的時候,是怎么照顧到她的心理建設的?那時候,她好像沒有什么排斥的舉動,而且還比以前要開朗了很多。”
肖艾這才回道:“那時候她還小,只要告訴她,比賽拿了獎,就有新衣服穿,有好吃的,有新玩具,再加上本身對鋼琴有興趣,所以很容易就在鋼琴這個樂器上找到了滿足感……但現在,你還和她說這些是沒有用的……”說到這里,肖艾想了想,然后又說道:“小時候,我學鋼琴的時候也經歷過這個階段,看到鋼琴就想跑,后來我媽就讓我休息了半年,直到我自己又有了想練琴的欲望……可是,對于我來說,鋼琴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就算一輩子不選擇碰琴,也沒什么,但她不行……”
我陷入了沉默中,想必有了獨立思維的小芳,也已經認清了這一點,所以才有了掙扎和抗拒。可是,她這么弱小的一個孩子,那點可憐的掙扎和抗拒就算施展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呢?
當社會的利益關系和所謂榮譽化成壓力壓在她身上,她能做的也只有自我消化了。她沒有其他選擇……也難怪,她會那么想念肖艾,想念當初在“艾橋琴行”的日子。那時候,她只是為了興趣和好吃的去拼命,現在卻是為了生存和出路。別說一個孩子,就算是成年人,總是活在這種做不好就沒有未來的恐懼中,也會漸漸崩潰的!
……
片刻之后,我們來到了琴行,我和肖艾很有默契的沒有驚動,而是透過窗戶向琴房里看去。此刻,琴房里除了小芳,還有其他幾個被寄予厚望的孩子,小芳就坐在他們中間,不是特別顯眼,但卻是看上去最焦慮的那一個,狀態確實是不好。她身邊的馮媛按理說,比肖艾帶她的時間還要長,可此刻卻有點駕馭不住她的感覺。只見馮媛是一臉生悶氣,又沒法多說的表情。
我這才用手指扣了扣玻璃窗,馮媛先發現了我和肖艾,而下一個瞬間,小芳也發現了我們。這個場景和我預先設想的一樣,小芳不顧一切的從琴房里跑了出來,抱住了兩年沒見,曾經卻和她吃喝睡都在一起的肖艾。
小芳喊了一聲“老師”,壓制的情緒便在一瞬間爆發了出來,她一陣笑,又一陣抽泣……此刻,肖艾在她的眼里,就是一棵可以遮風避雨的大樹。
我將隨后出來的馮媛喊到了一邊,等方便說話的時候,我帶著點埋怨對她說道:“你們是怎么回事兒,為了一個鋼琴比賽,就把孩子弄成這個樣子,她可是有過自閉癥的,別人不清楚,你難道還不知道嗎?你們就不該把這么功利性的價值觀傳給她,她壓根還沒到承受這些的年紀!”
馮媛有點委屈的對我說道:“你說的這些我當然清楚,我已經夠保護她了,可是除了我之外,她還是要和別人接觸的呀,不管到哪個學校都是這個樣子,我倒真想24小時把她帶在身邊,但你覺得實際嗎?而且,她總要融入這個社會的,過分保護也是一種傷害,早點認清一些實事,并不是壞事,雖然過程有點痛苦!”
我向小芳看了看,心中也是一陣無奈。馮媛說的不錯,出生卑微的她,是沒有其他選擇的。如果不是在鋼琴上特別有天賦,馮媛所任職的這所名校,她是根本沒有機會進來的,她只能在民工子弟學校讀完小學,然后再選個普通的初中繼續讀……所以,大部分老師便會教育她,要她懂得滿足和感恩,誰還會去顧及她的心里想什么。
肖艾擁抱住小芳,哄了片刻之后,才將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而我和馮媛也回到了她們的身邊。肖艾帶著些歉意對馮媛說道:“馮老師,這些年小芳讓你費心了。”
馮媛笑了笑,然后很犀利的問道:“你這么和我說,是不是可以表明,你心里對小芳還是有一份責任感的?”
肖艾一陣沉默之后,回道:“有,但更多的是愧疚,我當年確實沒有盡到一個做老師的責任。”
馮媛輕輕一聲嘆息,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問道:“你這幾年到底去哪兒了,可把小芳這孩子惦記壞了!”
“我在伯克利進修了兩年。”
身邊的小芳感嘆道:“肖老師,你已經這么厲害了,還要再學習嗎?”
肖艾笑了笑,回道:“當然要學習咯,藝術這條路可是沒有止境的。所以你要加油,知道嗎?”
“嗯,我會加油的……對了,肖老師,江老板有沒有告訴你,我想邀請你一起去星海杯做表演嘉賓的事情?我可期待能和你一起演出了,讓你看到我的進步。”
肖艾看了看我,然后輕聲回道:“江老板他已經告訴我了……可是,小芳……老師這次不能陪你去參加星海杯……”
小芳的眼眸中充滿了失望,她似乎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以至于過了很久才回道:“是不是因為你現在是大明星了?好多老師都告訴我,你會去的,可我還是想你和我一起,我都等了好久了……”
肖艾的眼眶有些濕潤,可能在別人看來,這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能去也可以拒絕。但是,我們都明白,對于一個曾經有自閉癥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期待在她的心中會有多少的重量。
肖艾蹲了下來,她輕輕摸了摸小芳的頭,然后又充滿抱歉的對她說道:“小芳,老師不能去,和是不是明星沒有一點關系。看到你現在進步了這么多,我心里真是為你感到高興……如果有時間,老師一定會陪你的,可是大人的世界有太多的無奈和取舍,有一天你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