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好像永遠都在吵架。
阮天宥想,從他第一次坐上這個皇座開始,他們就一直在吵架——為了他們背后的家族,為了他們自身的利益,一直在吵。
大殿上鎏金的群龍盤在漆柱上,冷眼旁觀著殿內發生的所有明爭暗斗,還有坐在皇座上無能為力的皇帝。
有時候阮天宥倒寧愿殿上的群臣如他的父母一般——對他只是例行公事般問好,相攜面對外人時優雅親和,然后在面對彼此時冷漠無——好過現在這樣浪費時間,耽誤了那些因天災人禍不斷受苦的黎民。
阮天宥對他們的期待從有到無一點點死過去,心里只剩厭煩。
他左手邊的位置上坐著的人已經換成了阮鸞箏。
阮青崖不當攝政王后便去了封地,只年節時候在西京露個臉,平常大概都在琢磨著練他的水軍改他的船。寒來暑往,他是落腳在西京的雁,帶著一點齊地海風的氣息,象征著那座和阮天宥有點關系但此生可能根本見不到的封禪臺。
注意到他看過來,華陽公主抬起眼,用眼神詢問他有什么事。
外面都傳說是華陽公主殺了齊王——那天她手上帶著血走出了齊王府的大門,隔了沒兩個時辰齊王府便傳出了訃告。
竇王夏趕過來給阮青崖收了尸,尸體現在就在齊王府的大廳里停靈。阮天宥趕過去的時候看見棺材里的阮青崖本來就蒼白的臉上泛著死人應有的青灰色。
他心想,原來不止他一個人被困死在了這座太平城里。
于是他對著阮鸞箏輕輕笑了下。
他的親姑姑不喜歡他,有部分原因是因為不喜歡他的母親——雖然她從來都不說,但阮天宥自己也還是能看出來。
阮旸總說他心思重,所以應該也是更喜歡薛麟一點。
陛下!薛靈玙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小動作,又在用那種不贊同的眼神望向他。
阮天宥心里覺得有一點好笑——自從沒了薛玲瓏之后,薛靈玙總是自以為的關心他,但真到做選擇的時候也還是和世上所有人一樣,從來不會站在他這邊。
他清了清嗓子,眾卿可還有事上奏
臣有……上奏。
南正令雙腿打著顫,最后上前的幾步幾乎是跪著走的,頭都不敢抬地捧著一卷奏書。
南正司天屬神,當今的南正令下的批命又很靈驗,本應受世人崇敬。可惜現今不太平,保不齊就因為不好的神諭在哪位貴人那里落了埋怨,南正令本人膽子又小,總在下批命時先將自己嚇個半死,又因為職務需要不能不上報,為此整天戰戰兢兢的。
阮天宥看他哆嗦地像個鵪鶉一樣,對身邊的文常侍招了下手,讓他把奏書接過來。
愛卿所為何事
南正令以頭觸地,身體緊貼著地面,臣夜觀天象,但見天關晦暗,紫微不明,太微搖動,有七星連珠,似帝星移位……
在場都是老油子,他話說到一半就差不多明白過來,厲聲喝止他,竟敢在大殿之上出不遜,實在大膽!臣等懇請陛下將其即刻格殺,以儆效尤!
卿等莫急。聽著這樣大逆不道的批,身為皇帝的阮天宥卻并沒有生氣,而是先勸著人平靜下來。
王父以前曾教導過朕,為人君者需廣開路,不能閉目塞聽。神諭既還未有應驗,寇南正想必能想出些破解之法。
亂世中朝野上下皆崇神,南正令與神相通,自是有一番通靈造化——南正令確實不能輕易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