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心經自有玄妙之處。玄之又玄,不可名狀。江落背得多了,咀嚼字句,越琢磨越深陷其中。一日柳章親自抽背,她背著背著,忽然忘記自己的存在,進入心流狀態。像是坐在井里,四面字符如瀑布流下,包裹了她。
萬籟俱寂,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她進入另外一個靈性世界。
在遙遠河畔,紅霧繚繞,石塊鋒利。她行走于亂石之中,思緒被琴曲引向了遠方。晴空如洗,沙鷗劃過湛藍天幕。大漠無垠,長河猶如一條蜿蜒絲帶。江落跪坐在河邊,望著自己波光粼粼的倒影。身后有一光禿禿的石柱,禿鷹站在頂端上。
柳章沿著河岸向她走來。
江落問道:這是什么地方
柳章道:你的識海。
識海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海。
柳章躬身掬起一捧水,如果你本性弒殺殘暴,水質將渾濁漆黑。
江落望向他掌心,水順著指縫流逝。很干凈,沒有絲毫雜質。
長河清澈見底。
江落好奇道:這水不渾,又意味著什么
柳章道:意味著你本性不壞。
柳章取出一根魚竿,拋入水中。他靜坐垂釣。水下潛伏的黑影游了過來,咬住鉤,柳章釣出水底下一條蛟龍。龍身長一丈,通體發黑,油光水滑。騰躍而起時尾巴甩出巨大的水花。河岸邊下了一場小雨,淋濕江落和柳章的頭發。
你的惡念源頭。
蛟龍在沙子里翻滾,暴露在太陽底下。不知為何,感覺很親切,就像這是屬于她的東西。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惡念有實體。因為它,我才產生殺人沖動嗎
不,柳章道:是你的惡念太過,才把它養這么大。
蛟龍十分親昵蹭了蹭她掌心。
江落從蛟龍拳頭大小的眼睛里,看見許多人影和畫面。栩栩如生。有向云臺,錢舟山,還有傅溶,柳章,溪亭,那個操控蝎子賭局的老板……形形色色的人,全部都出現了。
上古神族汲取天地日月精華而生,身懷巨力,卻縱容自身貪婪和欲望無限制擴大。你以為自己懷璧其罪,其實惡果早已種下。你感覺不到黑蛇的存在,卻為它提供了源源不斷的養分。你克制不了自己的隨心所欲,它將繼續生長,越來越大,直到吸干這條河。最后你將淪為它的奴隸,如同先輩們一樣走向毀滅。
這才是刻在他們血脈中的詛咒。
江落一直以為,道祖在他們身體里種下禁制,修為突破某個臨界點,就會爆體而亡。
柳章為她揭開迷霧,看清真相,道:殺掉這條龍,你的魔性才會徹底消失。
江落一籌莫展,茫然道:怎么殺
柳章道:修心。
江落緩緩睜開眼。柳章的話猶在耳。大道至簡。
修心,如何去修
柳章提點她,說修心得先有心。得有了,才能修。而她是無心無情之人。第一步都沒邁出去,談何翻山越嶺。江落心想,她與他們的最大不同,想必就在這里了。想入門,還得找個有心有情的凡人來學學。
她上哪去認識這樣一個人呢。
柳章道:這一卷你已讀通,可暫時放緩,細細領悟,莫要把書讀死了。
柳章取消了食物限制,算是對她這陣子勤學苦讀基本認可。江落攻堅克難,才進入識海。壯志宏圖皆未展開。正是意猶未盡時刻,想一鼓作氣攀上高峰,讓柳章好好瞧瞧她的能耐。可修心談何容易。江落苦思冥想,尋找突破口。
江落整日讀書,念那些深奧晦澀的道義。依陳叔來看,還不如多出去見見人,說說話。道理從世情中來。再厲害的微大義,也要人親身去體會。讀死書不可取。何況他們家的小姐本就比旁人少一竅心眼。
陳叔說的,正好印證了傅溶讓她去多交朋友的話。
這話也很有道理。
外頭有個姑娘,送來一件洗干凈的披風,還有三十只宮燈。小侯爺先前吩咐過門房,東西都收下了。人在側門外候著。小姐可要去見見
江落想了想,她終日跟傅溶和柳章混在一起。以偏概全,一葉障目。要是跟外頭人多接觸接觸,或許能有所領悟點。
你讓她等一等,我等會就出去。
江落換了一身衣裳,陳叔為她掛好荷包,里頭裝著銀子。她每次出去都會忘記帶錢。今天傅溶不在,陳叔得提醒兩句,道:小姐是有份例零花錢的,每月五兩。
江落摸著鼓鼓囊囊的荷包。
五兩銀子摸起來不少,江落問道:我有五兩,傅溶有多少
陳叔笑了起來,道:小侯爺生母是長公主,下嫁侯府,十里紅妝,上千抬嫁妝。鋪子田產家產無數。長公主過世后,她的嫁妝都傳給了小侯爺。論起來,小侯爺的家私比咱們楚王府多得多。連殿下都沒他有錢。
江落心想,原來傅溶這么有錢。
……
雪柔在外頭等候多時,局促不安。既怕離那扇門近了,惹人嫌惡,又怕站得遠了,恩人看不到她。門房層層傳話,叫她候著。卻沒說究竟要等多久。雪柔度日如年,被楚王府三個字壓得心口喘不過氣來。
江落出來了,瞧見雪柔今日好生裝扮。身上一件桃紅襦裙,腳下一雙半新不舊的布鞋。人很不自信,弓腰駝背,顯得畏首畏尾。江落喊了她名字,她如驚弓之鳥,旋即又低下頭去。江落走到她面前,夸她衣裳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