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已經不是第一次接這類富戶夫人的妝了,站在徐夫人面前沒有露怯,溫順地行完李,垂眸不動聲色打量她的衣著。
徐夫人瞧著有三旬了,為家宴搭了一身赤緹花緞袍,挽著端莊的朝云髻,脂粉顏色便不需要太俏麗,要不和衣著格格不入。
春水從夫人的妝匣里挑出符合她氣質的水華紅、松花黃和綰粉胭脂。
從畫眉開始,青灰黛粉淺勾輕畫,描出一個水灣眉。眼妝綰粉打底,說是粉,其實和現代的奶茶棕差不多,再用小刷沾棕粉加深眼褶下方,余粉帶過下至。
既需端重華貴,就不用畫臥蠶線喧賓奪主,用綰粉略微掃一下臥蠶即可。
腮紅用水華紅和松花黃疊涂暈染,呈橘黃粉調,一點點打在顴骨周圍,減齡又顯華貴之態。
最后細描一個豐滿圓潤的唇形,唇刷填上朱櫻紅,落筆端詳。
原先皺紋暗斑遍布的臉在妝粉的修飾下氣色絕佳,淺淡妝色與服飾相襯,愈發突出她的雍容富態,卻不顯老氣。
丫鬟遞上一面銅鏡,孫夫人左右打量,看著鏡中仿佛年輕十歲的自己,眼中是驚喜是難以置信,用余光掃了眼春水。
只見她一臉稚嫩,不卑不亢站在一側,含笑望著自己。徐夫人心中對她的欣賞又多了幾分。
徐夫人頷首,遞給身側嬤嬤一個眼神。后者心領神會,立即掏出五兩銀子塞春水手里,低聲道:夫人賞你的,還不快謝謝夫人
春水摸摸手心銀兩的重量,訝異地看向徐夫人,她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周身珠光寶氣環繞,風姿典雅。
春水心怦怦直跳,握緊銀兩彎腰道謝:謝謝夫人賞賜,夫人在家宴定能驚艷四座!
出了徐府,她還未從興奮中脫離,就被兩個丫鬟架走了。
眠姑娘,別發呆了,快和我們回去給我家小姐上妝,要是趕不上晚宴我們都得遭殃!
好好好,我跟你們走就是,別這么拖著我,腿要斷啦……
給張家小姐上完妝出來,又被溫家丫鬟拉走。
來來回回化完兩家,掂著賞銀邁著歡快步伐回到花妝閣。
把十一兩賞銀全丟錢匣里,轉身撞見三嬸胳膊上掛一竹籃急匆匆往外走。
三嬸,你去哪
黃雪花回頭說:去私塾給你大哥送點粽子去。
大哥媽呀,她都快忘記這個便宜大哥了!
我也去!春水快步跟上,一把搶過三嬸手中的雄黃酒自己抱著。
臨近傍晚,街上沒多少人,兩邊小攤陸陸續續收攤回家,冷寂貫穿長街小巷,喧囂黯淡。
春水走在三嬸身旁,問:大哥不是童生嗎,咋還在讀私塾,不應該去縣學嗎
三嬸頓了頓,低下頭羞愧道:咱家沒錢送他去上縣學,縣學一年十兩銀子呢,還不包括吃喝住宿。
噢噢……春水暗暗在心里給自己一嘴巴子,問啥不好,偏問這個!
一路沉默,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盡頭牌匾標著明學二字。這便是明學私塾了。
三嬸同門子說明來意,門子叫她在這等著,轉身進了內院喊人。
沒一會眠永鴻跟在門子身后出來了。
娘,小妹!眠永鴻略帶疲憊的眉眼見到親人之后,瞬間煥發奕奕生機,開心地喊出聲。
黃雪花兩月沒見兒子,一眼就發現他消瘦了,眼眶發酸,心疼地抱住他:你端午不回家,娘就帶點粽子過來看看你。
她松開大兒子,扶著他左右轉了一圈,聲音哽咽:瞧瞧,不住家給你瘦成啥樣了。
眠永鴻努力揚起笑容,面相卻無意識的露出苦澀,忙著讀書了,兒子以后一定多吃!
黃雪花把粽子籃交給他:這些粽子你拿回去吃,還有這壇酒,你送給先生,過節呢咋都得表示一下。
春水趕緊把酒遞過去。眠永鴻驚訝道:咱家啥時候這么有錢了這壇酒怎么也要二兩銀子。
想當初,他的私塾費還是靠二妹的定親禮錢補上去的……想到這,他關切地問:二妹啥時候成親,我請假回去喝喜酒。
三嬸嘆氣:不結了,王家沒一個好東西。
眠永鴻眉頭緊蹙,喉結滾了滾,正要開口。
身后門子突然大聲喊:眠永鴻,你先生叫你趕緊回去!
眠永鴻面露不悅,不耐地回頭應了聲:知道了!
黃雪花也不管他要說啥了,一聽是先生叫他回去,以為和學問有關,忙催促他:你回去吧,我們有空再來看你,別讓先生久等了。
眠永鴻抿唇點頭,不舍的轉身欲離。
哎,大哥等等,春水忽然拉住他,趁機往他手里塞了兩塊銀子,若無其事的笑笑,多吃點好的,別憂心我們,我們在家好吃好喝著呢!
不……眠永鴻伸手想還,被春水往前輕推一下,示意他快走。
腳步踉蹌,懷中酒水蕩漾散出刺鼻的雄黃味,熏得他眼眶酸紅,心頭有一陣浪花猛烈拍打,暖意激蕩回旋,蔓延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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