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貴港已是深夜,顧不上叔叔已經睡了,侯師傅還是帶著我們去了他叔叔家,在他叔叔家,侯師傅反復逼問,他叔叔終于說出了當年事情的真相和這個皮箱的來歷。
他叔叔說,當年解放軍打算攻打法卡山的時候,發現在山腳下越南人已經用蠶食的方法,漸漸把地雷都埋到了中國境內,于是安排了一只工兵隊伍,對這些地雷進行排除。侯師傅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法卡山是軍事要地,誰占據了這座山,就相當于占據了戰爭的優勢,所以由于彼此都深知這場戰役的重要性,越南人也埋地雷埋得特別賣力,侯師傅的父親由于長期呆在前線掃雷,每次活著回來都會暗暗慶幸自己還沒有死,期間也無數次看到身邊的同伴被炸得支離破碎,于是他對地雷是非常害怕的,也就是出動的那一晚,軍人們拿著槍押送他們到了停火線附近,也就不再往前了,大半夜的,侯師傅的父親在目睹了幾個被炸死的同伴以后,終于內心的恐懼開始泛濫,于是他漸漸放慢速度,期盼自己的每一步都不會踩到地雷,漸漸跟那群同伴分散以后,他冒著危險,潛逃了出來。
由于不知道部隊是否已經知道他逃走的事情,于是他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北海,生怕連累到自己的家人,于是繞了很大一個圈子,逃去了當時的貴縣,投奔了弟弟。并且要求弟弟對誰也不能說他哥哥還活著。雖然各自有家庭,但是畢竟是骨肉情深,弟弟也慷慨的留下了哥哥,甚至給哥哥弄了個新的身份,讓他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這樣的生活并沒有持續太久。侯師傅的叔叔那時候差不多也是40歲了,但是由于年輕的時候一直在做皮匠生意,一直沒有討老婆,后來娶了個壯族部落里的年輕女人當老婆,但是遺憾的是這個女人生性奔放,不守婦道,在有一次給他叔叔戴綠帽子的時候,被侯師傅的父親給發現了,侯師傅的父親自打被強迫當工兵以后性格大變非常火爆,于是當場就痛打了奸夫淫婦一頓,后來叔叔知道這件事以后,覺得非常丟臉,就把那個女人帶回她的部落里要求按照壯族的禮節來解除婚約,具體的情況他就沒有明說了,想來是因為民族習慣的問題,離婚后他也沒再娶老婆,又沒有孩子,于是就跟哥哥相依為命,直到幾年前哥哥因為患病而去世。他按照哥哥生前的囑托,沒有把這些事告訴侯師傅。
說到皮箱,叔叔說那個皮箱原來的主人就之前的那個女人,不過后來離婚了也就沒有再聯系,所以他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女人的箱子里,會有這些東西,還施了法。
侯師傅對他叔叔說,當時他父親去世的時候,留下了什么東西嗎?叔叔說沒有,除了出于紀念,他剪下了一縷他父親的頭發,卻在幾年前無故遺失了。侯師傅又問,你離婚以后,家里換過鑰匙嗎?叔叔說沒有,他家也沒什么好偷的。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施法的人一定是跟這個女人有關,雖然不太可能是這個女人自己親自干的,但是一定是這個女人找來的道士干的。而至于為什么要這么干,恐怕必須得找到那個女人才能知道。侯師傅對他叔叔說,明天一大早,請帶我到我父親的墳前去看看。
當時夜已經很深,折騰了這么大半晚,大家都累了,盡管事情暫時還沒有解決,但是大家還是在沙發或地板上湊合著睡了一晚,我卻在這一晚徹夜難眠,因為我總感覺似乎還欠缺了點什么東西,而這個東西卻是整件事情的關鍵,師傅他們沒有提,我也就不好意思先開口,如果說師傅最初猜測侯師傅的父親是在貴港猜對了是運氣的話,那么除了那個箱子和曾經與侯師傅父親結下的仇以外,卻找不出任何一點能夠證明女人才是幕后主使的證據,而且這個皮箱是怎么輾轉交到侯師傅弟弟的手里的,又為什么匆匆留下一句救命之辭,卻毫無任何身份上的信息說明,這一切都發生得特別偶然,在我看來,與其說是有人誠心求助,倒更像是有人正在一步步指引著我們來解決一件鬼事,唯一能夠肯定的是,施法的人和送皮箱的人,都跟侯師傅一家有莫大的淵源。
就這么胡思亂想了一整晚,第二天一大早,侯師傅的叔叔就帶著我們坐車去了當地一座公墓,由于貴港畢竟是個發展得不錯的城市,于是土葬的方法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復存在了,我幾乎能夠想象得出侯師傅的父親去世的時候,替他送行的卻是另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有兩個兒子住的這么近,卻不和他們取得聯系,就算當時的社會環境很敏感,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去一封書信或是打一個電話,就能夠知道,所以一直到他死去,估計都還不知道他的結發妻子,早在多年前已經因為他而憂慮死去了。就這一點來說,他的確很是自私,而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侯師傅的父親另有隱情,不該只想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簡單。
看到父親的墓碑和照片,侯師傅還是非常動容的,作為兒子們,他們兄弟倆跪在父親的墓前磕頭,沒有了昨日的那種埋怨,分別的時候還都活著,如今已經人鬼殊途。再多的不滿也沒什么說頭了,給父親燒完香燭紙錢后,侯師傅示意我師傅,看看他父親的魂魄在不在。
我跟師傅一開始從臨桂出發,就幫侯師傅拿著那個大皮箱,盡管并不是很重,但是走哪都帶著,還是有些不方便。師傅用羅盤開始問路,試了9條路,也始終找不到侯師傅父親仍在的跡象,師傅對侯師傅搖搖頭,告訴他這里一無所獲,然后低頭在箱子里找尋鬼魂的蹤跡,卻在這一次,在那個額頭貼了他父親照片的紙人身上,找到一點反應,非常微弱,卻并非是因為能量的消亡而微弱,而更像是被禁錮而憤怒,卻有使不上力的微弱。
侯師傅作為道家弟子,對于羅盤上的這點問題,還是能夠輕易看出的,于是他深信自己的父親正因為某種力量,而被禁錮而無法脫身,而他需要做的,就是解救父親的靈魂。師傅拿起那個紙人,又認真地看了一次。看到耳朵的時候,他皺了皺眉,放下手里的羅盤,把紙人拿得很近,然后認真的看。我問師傅在看什么,師傅先是沒有理我,然后他問侯師傅的叔叔,這樣的紙人您以前見過嗎?他叔叔說見過,以前還跟那個女人一起生活的時候,有一年那女人的一個大表姐死了,家里就自己扎了這樣的紙人。師傅又問他,為什么這個紙人的兩個耳朵上,有針孔?他們都是這樣做的嗎?
聽到這里,侯師傅湊了過來,一把拿起那個紙人,仔細看那兩個針孔。我也走上前去,看到紙人的兩個耳朵其實只是做了個輪廓,卻真的有在耳朵位置的中央,兩邊對稱的用針扎了兩個小孔,不仔細看,還真是不容易看出來。于是當他叔叔說不知道為什么要扎孔的時候,侯師傅突然說,我知道為什么,我也知道該怎么破這個咒法了。
侯師傅解釋說,這個道法,是在道家原本的法子上開創的,但是估計原理差不多,因為一早就能夠從符咒上判斷這是用來關住鬼魂的,連鞋子頭發繩子什么的都能夠證明,只是不太清楚是那個鐵盒里的土壤,和那個貼了相片的紙人。侯師傅說,早年他曾經在廣西北面和一群少數民族打過交道,當地的人因為收到漢化影響,喜歡把自己本身的巫術和漢族的道術相融,盡管還是有些不倫不類,但是不免有些行內的奇才,能夠開創出新的方法,而這個紙人耳朵上扎洞,就是他曾經遇到過的一種,只不過因為自己一直不想親力親為,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侯師傅說,這個紙人想來是用來當仆人的人偶,貼上照片,表示照片上的這個人的靈魂就成了仆人。而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聽主人的話,于是說,要“耳朵鉆個眼”,這才能將話聽進去,如果加以施法,不但能夠把死人的靈魂禁錮在這個小人里,就連活生生的人,也能這么干。侯師傅對他叔叔說,希望能夠破例帶我們找一下之前那個女人,你帶我們去告訴我們名字我們自己找都行。再三勸說下,叔叔才算答應。
離開墓地,我們包車去了那個女人所在的地方,那里雖然已經升為自治縣,但是當地很多部族依舊保持這以往部落的習慣,他們穿漢人的衣服,說漢語,寫漢字,維系部落關系的,就是他們始終有一個名分上的首領,就好像一個大家族,當中有德高望重的人,但是他卻跟其他人一樣,做著最普通的工作。叔叔只把我們帶到了,就沒跟著來了,就呆在我們包的車里,等著我們回去。
我們按照他提供的名字和地址,找到了那家人。在詢問后卻得知,那個女人上個月剛剛才去世,死之前請來一個道士,來給他做法送行。那家人估計是這個女人的弟弟,看上去比侯師傅的叔叔要年輕許多,他得意洋洋的說,似乎是覺得給自己姐姐的喪事辦的很體面。他說那個道士是游走到他們當地來的一個游道,看他家死了人,主動上門來說給女人送行,而且因為她是離異的女人,還特地給她配了一段冥婚。
如果不把這兩個字寫出來,我或許沒有這么毛骨悚然,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冥婚是什么,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光是想象就覺得非常可怕,而我這一生也只遇到過兩場冥婚,這次算是一場,另外一場,還是留待以后再說。
女人的弟弟接著說,不光是配了冥婚,還給他姐姐扎了陰間的房子,還請了陰間的仆人。侯師傅故意裝作不明白的樣子問,仆人?什么仆人?那個人說,就是你活著的時候最恨的人,那個道士告訴說只要能夠弄到他的頭發和照片,就能夠讓那個人在陰間為我姐做牛做馬。于是我們明白了為什么侯師傅叔叔家里留存的他父親的頭發會找不到,照片到是容易找到,這樣一來,所有答案都有了。和之前猜測的確實一致,就是因為這個女人,還有個貪財的妖道。
侯師傅很生氣,問到,那個道士現在還在你們這里嗎?那人說,法事做完,下葬后的第二天,這個道士來收了錢,就已經找不到了。侯師傅又問他,那你姐姐的仆人最后是怎么處理的,是燒下去了嗎?那個人說,不知道,那個道士說他會處理好,我們就全部交給他了。
侯師傅心想也差不多了,現在找那個道士也找不到,怎么辦,也就只能自己親自來破解這個咒法了。好在一般這種游道通常道行不會太高,而且真正的高人也絕對不會卑鄙到提出冥婚陰仆這樣下三濫主意。我們當下就起身回了侯師傅的叔叔家,他屏蔽旁人,自己關在房間里做法破咒,然后拿出除了頭發和土壤外的其他東西,全部燒掉。頭發我想他是要自己保存了,畢竟是父親身體的一部分,而那個土壤,侯師傅在后來會桂林的途中告訴我們,那是他父親墳頭的泥土,要用土埋住,好讓他的父親永不超生。
也許這個世界上的答案從來都不會很完美的呈現,于是我們至今都不知道那個皮箱是怎么交到侯師傅弟弟手上的,交付人又到底是誰,這些都無法得知,我們甚至想過也許是那個游道突然良心發現,于是把東西給他弟弟寄了去。諸多猜測,卻沒有一樣合理,也就作罷了。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那件事后不到半年,侯師傅跟侯師傅的叔叔相繼因病去世。其中唏噓,豈是他人堪知?
而關于冥婚,將容后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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