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年年底,一個原本該是我同行的人打來電話。他本是術士一名,但因家族影響的關系,最終放棄了他的手藝,成了一個喪葬一條龍服務小店的老板。現年歲,當老板卻不足五年,拜師學藝卻早已超過十年,他姓溫。當他打電話給我時候,語氣中透著無奈,既然有求于我,我自然明白他無奈的到底是什么。自從五年前重操家業當起小老板以后,實則在性質上已經和我們的本行脫離了關系。雖然沒有舉行正式的退行儀式,但他不干了卻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于是在這五年期間他曾經私下接受別人的委托,擅自做主的做了一個小單子,卻因此在一覺醒來后瞎了一只右眼。當時他還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后來大家提醒他,這是在給他一個警告,別忘了背后始終站著祖師爺。
他在電話里并非分享或是介紹業務給我,而是以自己為事主的身份,委托我替他辦事。事情是這樣的,他的表弟在重慶高新區一家知名殯儀館工作,主要的工作就是負責接待,例如有逝者家屬來了,就跟他們介紹介紹每個告別廳的價格和服務,當尸體運來的時候,他又會裝出一副無比哀傷的表情,好像是死了你比死了我自家人還要難過。后來工作據說發生了調動,他被分配到那兒的骨灰堂,專門負責給那些前來吊唁燒紙錢的人取或存放骨灰。原本我是對這種工作的人非常有好感的,第一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性質或多或少和我有那么些接近,二是他們當中的人大體上分為兩類,一類是本身陽火非常旺,如果說鬼怪是毒,那么他們早已百毒不侵。另一類則是心里深信人往生以后,會去到另一個世界,于是報以了對生命的一種尊重,來從事這樣的職業。所謂的送行者,一點不低級,反而很高尚。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當對逝者的尊重和對生命的感悟漸漸能夠給人帶來暴利的時候,人們的悲傷,就來得沒有那么真誠。哪怕你穿著周正的黑西裝,還帶著骨灰一樣雪白的手套。
老溫的弟弟就是這么一個人,既懷揣不了對生命的敬重,又無法抗拒對死亡的恐懼,唯一讓他留在這里工作的原因,就是那一個月上萬元的收入。所謂的殯葬行業,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至少還不能稱之為“行業”,那里總是人生的最后驛站,不管你的一生究竟有多么精彩,或許人從出生的那一瞬間開始,就在等待著死亡,而正是因為每天死這么些人,才讓這些做“死人生意”的人,能夠發上一筆小財。老溫弟弟遇到的問題,就在于他每次上班的時候,接到客人的骨灰存放證,總是要單獨按照上面的編號,替客人把骨灰取到門口。如果是底層和二層或許還好,如果遇到三四五層,那么就必須走樓梯或是搭電梯,樓梯狹窄安靜,一個人走難免害怕,因為這身邊有成千上萬的逝者。但是坐電梯,也免不了自己嚇上自己一把,因為電梯速度不算快,而且燈光昏暗。殯儀館有個習慣,在骨灰堂的電梯里,總是要習慣性地擺上一把木凳子,凳子上罩上一層明黃色的絲綢,但是似乎從來都沒有搭乘電梯的人會選擇在那張凳子上坐上一坐,因為那張凳子,不是給活人準備的,而是給那些被帶出吊唁然后送回的靈魂們準備的,在這一點上,電梯里的監控錄像是能夠說明問題的。而老溫的弟弟就是在搭乘電梯到五樓來回取骨灰的途中,遇到了怪事,身處那樣的工作單位,辟邪的法門肯定是有一些的,不過這次沒有。還差點鬧出人命。
那天老溫的弟弟上五樓去取骨灰,在坐電梯上去的時候,他也是習慣性的在心里默念那些能夠避鬼的口訣,但是電梯里原本就昏暗的燈光竟然非常應景的開始忽閃忽閃,顯示樓層的電子數字也開始有些類似信號干擾一般的砸吧著,在這里工作了這么些年,他知道,現在肯定有東西來了。于是給自己念壯膽決,迫使自己勇敢起來,但是人總是無法克制自己的念頭,你越是不希望去想一件事的時候,越是容易自己把自己逼進那個角落里,繼而恐懼和胡思亂想就呈幾何倍數放大,直到讓自己受不了。當時老溫的弟弟爬上梯子取下骨灰,卻在下梯子的時候,在最后一個臺階處,因為心里的害怕和緊張,把那個骨灰盒給掉到地上了。所幸的是,人家家屬并沒有看到這一切,否則骨灰堂里的其中一個格子大概就是為他所準備的了,而不幸的是,那個骨灰盒在碰撞下,摔得缺了一個小角。盡管并不明顯,但是他還是非常害怕被發現,于是就刻意地用蒙在骨灰盒上的那塊紅絲綢把那個缺失的小角遮住,打算就這樣交給家屬以呼嚨過去。下電梯的時候,電梯里的燈光依舊忽閃,他還在行至三樓的時候,清晰地聽到耳邊有人用那種哈氣的聲音“呵。。。”地在耳邊吹了一口,他說,那口氣是冰冷的,就像是一個剛剛吃過冰棍的人,對著你的耳根子近距離呵氣一樣,電梯里當時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非常確定,那就是鬼干的,是不是因為責怪他摔壞了骨灰盒,這他也不知道,總之從那天開始,他經常上班的時候明明感覺好好的,卻在無意間觸碰到自己的額頭的時候,發現非常燙手,還以為是自己發燒了,但是用體溫表測量,卻發現體溫正常,晚上會失眠了,連續幾天下來,眼睛里早已布滿了血絲,精神狀況非常差,于是他開始聯想,是不是自己從上次開始就一直被鬼纏身,才會有這么怪異的身體反應,越想越害怕,于是就打給了老溫,自己的表哥,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表哥以前是干這行的,應該是有辦法的,但是表哥卻拒絕了他,因為再這么干,估計下次壞掉的就不只是眼睛了。但是畢竟是自己家里人,于是老溫就決定以他自己為委托人,來找我幫忙。
雖然我知道這樣的情況偶有發生,畢竟我們都是感情動物,無法見死不救。但是他這也是在打擦邊球,非常危險,比阿迪力走鋼絲還要危險。不過既然人家找上了,這個忙卻是說什么都要幫的。
我按照老溫跟我描述的自己表弟的狀況分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那個摔壞骨灰盒的鬼給影響了。其實這到不是什么難以解決的大問題,因為畢竟是你招惹人家在先,人家給你點小懲罰,沒對你干什么荒唐的過分事,已經是仁至義盡。鬼怕惡人,因為惡人不怕死,但是鬼不怕表弟這樣的人,因為表弟是怕死的。所以在這個層面上講,勝負早已分出。老溫告訴我,雖然他的這個表弟是自己托關系才弄進殯儀館工作的,但不管怎么樣,終究是自己的表弟,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幫忙救一把。雖然他說得焦急真切,其實他心里是明白我對這事是完全沒問題的,不過他既然是客戶,那么就要裝的無知一點。
接到電話后的第二天,恰好那天也是表弟上班的日子,于是我和老溫約好,當天一起去見見他的表弟。老溫的一條龍開在我父母家附近的一家工廠醫院附近,哪里也幾乎是天天都死人,所以一個一條龍服務的店開在醫院或殯儀館附近,肯定是穩賺不賠的,前提是你得忍受各種人群投射過來的異樣眼神。我想絕大多數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每當聽到“殯儀館”或“火葬場”或“喪葬”等字眼的時候,總是會情不自禁的打從內心深處升起一種排斥感,這種感覺來自于一種不愿接觸和害怕,似乎總是覺得如果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會比較晦氣,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如果自己的男女朋友是干這個的,摸完死人又來摸我,那是個什么樣的感覺。所以我身邊幾乎所有從事這類似行業的朋友,大多都過得比較孤獨。往往除了我們這群豬朋狗友外,很難交得到真正不排斥他們的朋友。不過他們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孤獨,有些人運氣好,找了個同樣從事這種行業的老婆或老公,于是兩人合力把生意做得蒸蒸日上。那些運氣沒那么好的人,就終日坐在堆滿空骨灰盒和畫圈紙錢的小門面里,一遍一遍用電腦軟件處理別人的遺像,或是一聲一聲地在馬路邊叫賣著自己新到貨的人民幣或美金紙錢。日子就這么過著,在一個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他們很難被人尊重,理由卻是他們在為逝者做著人生的最后一步。
到了殯儀館,時間已經差不多是中午了,表弟他們這群工作人員也都在休息,約他出來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能夠看出,眼前這個一臉倒霉相的孩子真的正在被一個怪事纏著,他說他的身體無恙,就是打不起精神,這幾天跟同事臨時換了個崗位,他只在前臺負責接待,暫時沒有再去取骨灰了。我拿著羅盤在他身邊晃悠了一下,發現他正在被鬼魂纏著,不過我沒有想到的是,纏著他的,竟然是兩個。這一下就引起了我的重視,因為據我所知,即便是他得罪了那個鬼魂,那也只是摔壞骨灰盒的那一個,而這里的兩個鬼魂到底是怎么來的,為什么彼此糾纏在一起,進而糾纏著表弟,我暫時還沒有答案,我告訴表弟,為了讓這件事盡快有個結局,希望他能夠疏通關系,讓我們看看當時電梯里和骨灰堂里面的監控錄像。
其實結果應該是早有預料的,每個從事殯葬行業的人心里都深知,他們的監控錄像機,是一定可以在很多情況下,拍到鬼魂的。而鬼魂的出現其實不止一種形態,有些看上去正常得很,你壓根分不清到底是人還是鬼,而有些就因為某種特別怪異的舉止,而能夠輕易區分。所以在查看監控錄像的過程中,我們都是打定了見鬼的主意的。果然,在按照表弟回憶那天從上電梯起就不對勁的日期,調看了那一個時間段的錄像。我們發現表弟在上電梯的時候,電梯上其實除了他誰都沒有,燈光忽閃忽閃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一時無解,也就朝著好的方面去尋思了,認為只是正常的電路問題。但是事情是有因果的,先前看似反常的電影已經給表弟的心里留下了陰影,這才導致了后來取骨灰的時候緊張手軟,然后摔到骨灰盒。在調看骨灰堂的錄像的時候,從表弟尸首把骨灰盒掉到地上開始,屏幕上花了大約半秒,再恢復畫面的時候,表弟的身邊已經站著一個穿著黑色小西裝,手里拿著拐棍的老人。地上的瓷磚反光,那個老人沒有影子,所以他是鬼。在監控畫面里,表弟因為跌落而倍感驚慌,他左顧右盼企圖不讓人發現,熟練的手法表面這種類似的事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干了,看到這里,我突然對他的人品和工作態度感到一陣惡心,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老溫一眼,老溫也正看向我,我相信此刻我和他的想法是一樣的。他搖搖頭,算是對自己表弟的行為做出抱歉。回到監控畫面,表弟已經自作聰明的以為掩蓋得很好,抱起骨灰盒朝著電梯方向走去,那個老人看著他走了大約半個人的距離,突然伸出拐杖,看上去好像是勾住了表弟的脖子,然后自己也像是一個塑料口袋,被拖著走向了電梯,但是它的腳步卻沒有移動,就這么輕飄飄的。
表弟看到這一切,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想若不是我和他表哥今天在這里,哪怕他自己心里有天大的懷疑,也不敢獨自來看這段錄像。接著走到了畫面盡頭,那是一個盲角,從距離上看,應該是到了電梯門口。于是我我們又切換了畫面,回到電梯的監控里。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先前那個黑西裝的老人不再是用拐杖勾著表弟的脖子,而是緊緊地貼在表弟的背上。說是貼在上面似乎有些不妥,更像是掛在表弟的身上,因為當表弟轉身按電梯樓層的時候,我清楚的看到,那個老人伸長了脖子,用自己的下巴放在表弟的右邊肩膀上,整個身軀就好像是掛在肩膀上一樣。而最離奇的是,原本他上樓的時候,電梯里空無一人,此刻電梯里的那個凳子上,也坐著一個老頭,而那個老頭同樣是面無表情,看他們進了電梯,自己也起身來,飄到表弟的身后,和先前那個黑西裝老頭一樣,用同樣的姿勢,把自己也掛在了表弟的左邊肩膀上。所以這段錄像的結尾,是表弟背對著攝像機,端著骨灰盒走出電梯,而他身后,左右肩膀各自掛著一個一黑一白兩種衣服的老頭。
說實話,這段錄像我肯定表弟看了以后,大概會就此辭職,因為他肯定會怕得要死。然而并非只有他,連我看到都背心出冷汗,我見過很多鬼,比這個更怪異的也有,但是以這種方式跟隨著人的,還真的是讓人毛骨悚然。
突然我有種不好的念頭,正思索著要不要做,遲疑了一會,我還是決定眼見為實。于是我又調換了錄像日期,換到剛剛我們走進監控室外面大廳的那一段,發現除了我們三個走進去以外,表弟的肩膀上,依舊掛著那兩個老頭,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的原因,這兩個老頭有點半透明,樣子也沒有起初那天的那樣清晰了№弟被這一段嚇得縮在墻角,臉色慘白,雙手交叉抱著自己的肩膀,在墻角左右摩擦。我看他的樣子都快要哭出來了,于是心一軟,告訴他,你別太害怕,既然這么久你都還沒事,那應該是不會撐不過這么點時間的。我告訴他,要他迅速去查當天的來訪記錄,找到那個被摔骨灰盒的家屬的聯系方式,讓我們來好好處理這事。因為另外一個穿白衣服的老頭盡管暫時還無法確定他是誰,但是基本上可以肯定有兩點,一是它也一定是這棟樓里的某一個逝者,因為他還知道怎么搭電梯。二是它一定和被摔骨灰盒的那個黑衣老人有一定的關聯,如果要知道他是誰,就必須要先找到那個黑衣老人。
表弟被兩個鬼纏身,為了了解真相盡快送走身上的兩只鬼,此刻我叫他做什么我想他都會愿意。于是他很快強忍住害怕走到前臺,查詢了當天的來訪記錄,上面寫了逝者姓名和家屬姓名與電話,我按照骨灰存放證的編號走到5樓去查看那個骨灰盒,我沒敢坐電梯,沒有為什么,單純的因為不敢而已,于是我選擇了走樓梯。在骨灰盒的上的相片里,我看到了那個老人,和錄像里那個黑衣老人是一個人,于是這就確定了至少那個黑衣老人是因為表弟摔到了自己的骨灰盒而出現的。于是我回到一樓大廳,對表弟說,你要做好給人家家屬賠禮道歉的準備,因為我馬上要按照這個電話打過去,為了要了解真實情況我就必須對人家實話實說,雖然這樣有可能會嚇到別人,但是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我就只能把他們給打掉了,但是這并不是我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