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徹幾乎將整個上半身都伏在了馬背上,臉頰緊貼著黑風溫熱的頸側。
好在黑風的步伐穩健,讓李徹維持著平衡,才不至于墜下馬去。
天際線上,鎮江城的輪廓依然遙遠而模糊。
從黎明破曉時分,一路疾行至黃昏日暮,他已經記不清在馬背上顛簸了多久。
疲憊如同潮水般陣陣襲來,兩個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不住地打架。
每一次眨眼都要用盡全身力氣,精神和肉體都已逼近崩潰的邊緣。
李徹總算找回了,高中課堂里那種極致的困意。
足足十多個時辰未眠,加上精神高度緊張,又經歷了一場場生死戰斗,這幾乎是在挑戰人類生理與心理的極限。
他只覺得頭腦昏沉,耳邊嗡嗡作響,周遭的一切聲音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
隊伍中,大多數士兵的狀態也與他相差無幾。
個個面色灰敗,眼神渙散,完全是憑借著對統帥的信任在強行支撐。
行軍隊伍沉默而壓抑,只剩下雜沓的馬蹄聲和粗重的喘息聲回蕩。
反觀李霖、胡強、贏布,乃至年過花甲的衛國公朱純以及其他幾位武勛將領,卻依舊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
李徹恍惚間想起,自己曾在史書上讀到,古代猛將常有連續數日鏖戰不眠的記載。
他當時還覺得,這未免有些違背現代醫學常識,人類怎么能有這么強的耐力,八成是寫史者夸大其詞。
但如今親眼見到六十多歲的朱純,在經歷了一整夜的亡命奔襲和激烈沖殺后,依然能穩穩握著那柄沉重的大刀。
李徹不得不信服,這世上的確存在天賦異稟的將才,體魄與意志都非常人所能及。
至于那些隨行的武勛家眷,情況則更為糟糕。
這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貴人,何曾吃過這等風餐露宿、擔驚受怕的苦頭?
此刻大半數人連獨立騎馬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由忠心耿耿的家仆或親兵背負著前行。
他們的存在,極大地拖慢了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使得這支疲憊之師更加舉步維艱。
身后的地平線上,煙塵時隱時現,帝都的追兵從未放棄,一直遠遠地吊在后面。
之所以尚未被其追上合圍,全賴李徹、李霖、朱純三人先后率隊返身沖鋒,一次次將追兵的先頭部隊打散,才勉強贏得了這點寶貴的喘息之機。
李霖策馬靠近,看著李徹萎靡的神色,關切地問道:
“老六,還撐得住嗎?”
李徹用力眨了眨干澀的眼睛,強行挺直了些腰背:“還行,能堅持。”
李霖眺望著遠方,那片依稀可辨的城池陰影,語氣凝重:“鎮江乃是控扼南北、鎖鑰長江的重鎮,城高池深,必有重兵駐守。”
“我們現在人困馬乏,想要強攻下來,怕是難如登天。”
李徹微微頷首,并未否認。
鎮江矗立在長江與運河交匯處,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長江天塹在此奔流,前朝未能徹底貫通的運河體系也在此交織。
同時,此地更是南方世家門閥的大本營。
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世家在此經營數代,根基深厚。
“眼下只能期盼帝都的消息,還未曾傳到此處。”
李徹嘆了口氣,輕咬舌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李霖卻搖了搖頭:“雖然追兵被我們暫時擊退,但帝都可以派遣輕騎斥候抄小路捷徑送信。”
“鎮江與帝都近在咫尺,驛道通暢,他們不太可能還沒收到風聲。”
由于此刻李徹狀態極差,李霖反而比他思考得更全面。
李徹拿起腰間的水袋,仰頭灌了一口冰冷的清水,刺激一下近乎麻木的神經。
“既然如此,那就設法避開城池了,要盡快聯絡上在長江水道的海軍。”
“然后沿江尋找合適的渡口,只要登上戰艦,我們便安全了。”
雖然鎮江有長江也有運河,但運河一直沒能完全竣工。
這條運河就是赫赫有名的京杭大運河。
京杭大運河始建于春秋時期,全線貫通已經是元代的事情了。
直到明、清兩代時,才成為南北水運干線。
走運河行不通,還是得想辦法從長江入海,然后再回到奉國。
李徹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前方傳來。
李徹瞬間警醒,強壓下翻涌的疲憊。
身旁眾人也條件反射般握緊了手中的兵器,緊張地望向聲音來源。
只見一名哨騎正從遠處疾馳而來,口中高聲呼喊:“殿下!前方發現不明騎兵!”
李徹立刻沉聲問道:“多少人?打著什么旗號?”
哨騎猛勒韁繩,喘著粗氣回報:“約數百騎,隊形散而不亂,正在向我方搜索前進,未曾看到任何旗號!”
沒有旗號?
李徹心中一沉。
莫不是帝都方面派出的騎兵,前來攔截?
還是鎮江守軍派出的游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