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羨山看著我們,正要反唇相譏,整層二樓的水晶吊燈突然暗了幾度。
樓底下響起喧鬧聲,人群開始騷動不安。
發生什么事了?鄭弈收回棋子,魚羨山皺皺眉。我也下意識俯瞰第一層拍賣廳——只見,主展臺前的中年主事人踩著水磨青磚疾步走來,月白長衫下遮蓋著他的匆匆步履。
主事人站定后,神情肅穆,徑直朝我們包間上方,最神秘第三層,招了招手。
“光陰你看,第三層的紫檀屏風都撤了!”鄭弈已經放下白棋子。沉靜地攥住我手腕,低聲提醒道。
此時,原本守在第三層樓梯口、懶洋洋打著呵欠的保安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神色緊張的數十名侍者,正沿著螺旋樓梯,拾級而上,慌里慌張地沖到第三層。
他們身后還跟著一大群清潔人員,用傳統的笤帚挑走了樓梯縫隙間的蛛網,用抹布擦拭了雕花欄桿,用嗡嗡作響的智能洗地機、吸塵器清掃著波斯地毯的陳年積塵。他們打掃第三層每一個角落,如同工蟻般高效運作,仿佛要將扶手上、樓梯上、地毯上的每一粒灰塵都徹底清除。
古語云“灑掃庭內”。意思是,收拾好屋子,才好迎客。
眾人驚訝的目光里,第三層圍一圈的紫檀屏風后面也熱鬧起來,頭頂傳來無數腳步聲。我看到九扇描金漆門次第洞開,門內各有一位身著旗袍的女子,她們的面容隱在手持的團扇后面,腕間戴著翡翠鐲子,款款挑出九盞瑩白色琉璃宮燈,宛若九輪白瑩瑩的皓月,同時墜入凡塵。
第三層的“天燈”亮了!
滿場嘩然,低低的起哄聲音如潮水般漫過拍賣廳。
大家可能都有所耳聞——拍賣會“點天燈”是拍賣行業的老規矩,意味著無論拍賣物品的叫價多高,點天燈的人最終都會霸氣“包場”,直接將其買下。
但,天燈點一盞,就足夠萬眾矚目了。
點九盞天燈!又是什么意思?
玩猜燈謎啊?
離正月十五元宵節還遠著呢。
“迎司煊,請刑臺。”主事人的尾音拖曳在第三層的藻井。他竭力保持聲音的平穩,卻難掩顫抖,似乎今天碰上了極為特殊的情況。
話音未落,八名赤膊壯漢抬著五米長的暗褐刑臺,默不作聲,穿過人群。我的鼻翼微微翕張,似乎聞到了血腥味——但我沒有發現刑臺上面有新鮮的血——但我確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鐵銹腥氣。
整塊刑臺的形狀宛如一只玉枕,正中凹陷,雕成太師椅的精致模樣。四角鑄有獸紋,那些獸都是獨角,有大有小,小獸倒像是我和鄭弈的玉獬豸,還有一只稍大的神獸,形似虎,滿身龍鱗。
魚羨山看到這一幕,他手中佛珠猝然崩裂。珍貴的金絲楠木珠子撲簌簌地,滾落在黑白棋盤上,滾進了殘局里。但他毫不在意。
魚羨山臉上掛著瘆人的冷笑,咬牙切齒地說:
“西海古董商會三十年沒請過司煊刑臺了。時警官,鄭警官,您二位真是好大的面子。”
我心里一震。忽然記起西海古玩界有一句老俗語(或許是童謠):“神仙現,鬼市歇”。
現在想想,這句俗語里的“神仙”,用南音方說出來,怕不是“司烜”二字!
這時,拍賣廳頂部傳來齒輪轉動的悶響,第三層藻井緩緩裂開一道縫隙,在一層二層眾人驚愕的注視中,一塊烏木匾額徐徐垂落,上書“司煊”兩個古篆,朱砂填漆,頓時映得滿室生輝。
我也愣在原地。
像,太像了。
這塊“司烜”匾額,無論是顏色還是字跡,都與關望星家里的一模一樣!
我下意識看看底下一層的大門,再看看高高在上的刑臺。
——難道今晚關望星也會來!
“三十年前,請出司煊刑臺那次,”魚羨山突然喃喃道,“整個西海古玩行當......大換血了。”
主事人引著水槽里所有展品,流觴曲水一般,優先向上,流向第三層:“老規矩,今晚所有拍品先過刑臺,再上展臺。”
當第一件展品登頂,第一層又傳來喧鬧。
我們第二層包間的人也坐不住了,紛紛扶住圍欄向下望去。
——居然真是關望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