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柏卻根本不領情,轉過頭不去看他,但卻也終究不能向之前那般堅定的拒絕陸五的“非分之想”了。
雖然他不愿意承認,卻不得不承認,之前若不是陸五及時趕到,自家阿姐的清白可能就要毀在那些歹人的手里,即使心底有一千個不愿意,對陸五有一萬個不放心,此刻他也不得不改變自己的立場,一想到這些,小家伙就又氣又怒,恨自己方才怎么沒早一刻趕回家中,救下自己的阿姐,給了陸五這騙子可乘之機。
陸五也看出自家“小舅子”的不高興,他不敢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也為了緩和尷尬的氣氛,他神色一沉,道:“是小婷心善,幾年前我濫賭,欠了人錢,被人打斷了一條腿,又身無分文,眼看著就要餓死街頭,是小婷把我救了回來,想辦法把我醫治好……”
“那時起我就喜歡上了她,但我是個爛人,沒撒本事,外面還欠了一屁股的賭債,哪里配得上人家,這些年來也是游手好閑。干過些躲在巷子口偷看她,給她家送些瓜果肉類,卻不敢妄想其他。只有時不時沒事時做做白日夢,想著天降橫財,我才能風風光光鼓起勇氣把小婷娶回家。”
“我就說我家怎么時不時有人放些東西拔腿就跑,原來是你啊!”一旁的鹿柏聽到這處,沒好氣的接了句,但聽得出到這時,這位“小舅子”的語氣比起之前已經緩和了不少。
陸五現在滿心都想著如何討好鹿柏,他聞又是尷尬的一笑,仰頭飲下一杯酒,臉色微微泛紅,又繼續說道:“后來啊,我就遇見了幾位公子姑娘,說起來慚愧,陸某人今年也已經三十好幾,可很多事情卻看不通透。”
“我一直以為有了錢,就能讓小婷看得起我,我就能娶她過門,所以啊,騙到公子幾個的錢后我就大搖大擺的上門提親,可誰知,小柏看不起我,小婷也不理睬我。我以為是誠意不夠,便又是買東西,又是送錢財的……”
“直到剛剛我救下了小婷,小婷才給我說了實話。她想要我踏實、要我上進,而不是整日流連賭坊靠著坑蒙拐騙,弄來這些錢。”
說道這處,陸五的臉上再次浮現出羞赧的笑意,他在懷里掏了掏,摸出了一疊銀票——這是之前他從孫大仁手中騙來的錢財。
“這里是四十兩銀子……”
“上次公子給了我們一百兩,我和王老頭一人分了五十兩,我這里這些日子還那些賭債,以及那些花銷用去了十兩,這十兩就當是我欠公子們的。我按月按息的還給你們,王老頭一把年紀了,那錢他好像有什么急用,估摸著已經花出去了,公子們就不要為難他這個老人家了……”
說著陸五還站起了身子,朝著諸人極為鄭重的鞠了一躬。
孫大仁反倒不好意思了起來,他拿著那疊他心心念念的銀票,收也不是還也不是,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魏來。
魏來一笑,接過那四張銀票,分出一半,遞到了陸五的手中。
“公子不可。”陸五卻連連擺手,“我已經答應小婷了,從今以后要踏踏實實做人,這樣的不義之財我可收不得。我都想好了,以后啊我就去王老頭那里當學徒,你們可別看那老頭子邋里邋遢,可醫術好得很,雖然是個獸醫,但每每藥到病除,我就是見他有真本事,才敢和他捉拿拉人的勾當。我要是日后能從他手中學到些皮毛,也夠我開個醫館養活我和小婷了。”
“到時候我得買個漂亮的房子,不能讓小婷跟小柏住在這租來的破屋里……然后還得給小柏張羅娶房媳婦……說不得運氣好,還能攢夠讓他們擺脫奴籍的錢財,在官府為他們贖身。”
說這些的時候,干瘦的男人眼珠子閃動著明亮的光芒,那種光芒是對未來充斥著無限遐想的光芒。那光芒明亮、動人,像是暗室中的燭火,像是夜里的繁星。
那東西,叫希望。
魏
來燦然一笑,硬生生的將那代表著二十兩銀子的銀票塞入了陸五的手中,不待對方說出些什么,魏來便搶先道:“陸兄怎么說對我們也有救命之恩,陸兄浪子回頭,不挾恩圖報,在下自然不好壞了陸兄規矩。”
“但怎么說,有這恩情我們也算得是朋友了吧。朋友此番大喜,我們怎么能一點表示都沒有呢?我們四個人,一人五兩,就全當提前恭賀陸兄與鹿婷姑娘大喜的賀禮,陸兄若是推辭,可就不把我們當朋友了!”
“對對對!”一旁的孫大仁聞眼前一亮,趕忙連連點頭。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龍大小姐也在一旁說道。
陸五一陣為難,但見諸人將話說到這個地步,也就不好再,將那銀票放在了一旁,眼眶微微泛紅的道:“那就謝過諸位了,這錢我一會就全交給小婷……”
“呵呵,沒事就好,我也來得匆忙,既然撞見了這喜事,也得表示表示。”這時,那位隨行的八方客棧的掌柜也站起了身子,從懷里掏出了幾枚碎銀,遞了過來。
鹿柏見諸人喜笑顏開,又聽了陸五的肺腑之,心底有些動容,但小家伙放不下面子,還是在那時嘴硬的說了句:“得!又騙到幾個傻子!”
“就你聰明!”刻薄的小舅子就連一旁的劉青焰都看不下去了,撇著嘴應了一句。
“小屁孩懂個屁!”鹿柏站起身子,不甘示弱。
劉青焰雙手叉腰,吐了吐舌頭:“你才小屁孩呢!長得還沒我高!來,叫姐姐!”
“你!”
見兩個小家伙斗起了嘴,一旁的眾人看得有趣,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
從鹿家的宅院回來后,時間已經不早,諸人也沒有時間再去尋找新的客棧,只能忍痛再住一晚,好在客棧的掌柜倒也是個實誠人,今日高興,免了諸人剩下兩日的房錢,魏來堅持了一會,最后拗不過那掌柜,便各退一步,用一兩銀子做了兩日的房錢。
回到客棧的廂房中,魏來將喝得不省人事的孫大仁扔在了床榻上,龍繡與劉青焰沒有離去的意思,坐在一旁木桌前喝著茶水。
“還不回去睡覺。”魏來也坐到了木桌旁,笑著問道。
龍繡放下手中的茶杯,雙手托著自己的腦袋,雙眼盯著空無一物的前方,感嘆道:“真好啊……”
“是啊!”劉青焰也在那時感嘆道,同樣雙手托著下巴,一臉的幸福洋溢。
魏來有些無語,原來這兩個小妮子是在感嘆今日所見的一切,大抵是女孩子都喜歡這樣的故事,二人說著這些時臉上都蕩漾著微笑。魏來暗覺有些好笑,卻板著臉道:“好啦,時間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不解風情。”龍大小姐被打斷了遐想,站起身子有些不滿的瞪了魏來一眼。
劉青焰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她站起身子,問道:“龍姐姐,你說陸大叔真的能為鹿姐姐改掉那些臭毛病嗎?”
龍繡有些不確定,遲疑道:“應該會吧……我覺得他能戒掉那些壞毛病的。”
得不到肯定答案的劉青焰又看向魏來,瞪大了自己忽閃忽閃的眼珠子問道:“魏來哥哥覺得呢?”
大概是沒有想到會被問道這個問題,魏來微微一愣。
他想起了在為自己、為鹿婷、鹿柏規劃魏來時,那個感受男人眸中閃動的光芒。
他爹說過,希望就是遠航船舶的燈塔,就是夜里跋涉之人的星光,有了指引,即使身處黑暗,也會有前進的方向。
所以魏來在那時重重的點了點頭:“不會的。他一定可以的!”
……
夜深。
古桐城漸漸從喧鬧中歸于寧靜,只有打更的守夜人的腳步聲還時不時在街道的各處響起。
落衣巷外,顧留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胡敘——這位胡家的大公子此刻的形容有些狼狽,他的臉上有一道明顯的抓痕,腦袋的額頭上幫著白布,此刻正面色陰沉的盯著落衣巷深處的一處矮小的院門,雙拳握得咯咯作響。
“少爺,這不太好吧。”顧留又看了看站在胡敘身后的幾位壯漢,這般的憂慮愈發的濃郁。
今日他本意是想帶著胡敘好生開心一番,他認得這落衣巷中有一位女子,生得還算貌美,本有心將之取回做一名填房小妾,可誰知這女子性子烈得很,幾次他許下重諾對方都無動于衷。他正好調查到這女子身在奴籍,在大燕對于這類人,哪怕是已經贖身的這類人,只要未有擺脫奴籍,大燕律法對其都極為嚴苛,哪怕發生了些什么,一般的判官在衡量法度時都會偏向另一方,說白了,這種人在大燕就是下等人。
哪怕自家公子真的對著女子做了什么,以女子的身份給些錢財便可了事,更何況他公子還是這胡家的長子,那女子但凡長些腦子,應當就不會做出報官之類不明智的事情。可偏偏公子正在興頭上,不知從哪里鉆出個不長眼的家伙,拿著木棒便將二人打了個狗血淋頭。好不容易逃了出來,這胡敘心頭本就憋著一口氣,這還被人壞了興致,那自然是越想越氣,包扎好傷口后,便讓顧留尋了些家中豢養的惡奴要來尋仇。
只是,女子雖身在奴籍,但好歹是條人命,看胡敘的架勢似乎是并不是想要揍人一頓出氣那般簡單。顧留可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故而在這時提醒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是胡家的長子!那虞桐做不了兩天侯爺了,你沒看見現在他整天窩在那侯府中不敢出來嗎?他現在自顧不暇,難道還能為了一個奴籍女子找我什么麻煩!?”胡敘雙眼通紅,咬著牙冷聲道。
顧留雖然暗覺胡敘此不假,心底卻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放心,等我爹坐上了古桐城知縣的位置,我少不了好處。”見對方還有猶豫,胡敘又輕聲說道。
這句話就像是一劑猛藥灌入了顧留的心臟,他如此巴結討好胡敘,為的不就是有一日胡家上位,他也好跟著雞犬升天嗎?既然是胡敘帶的頭,就算真的東窗事發,那胡府興也得想盡辦法保住他這長子,畢竟他那小兒子半個多月前可是真的死在了桐林。念及此處的顧留也重重的點了點頭,他看了看身后的惡奴們道:“你們跟好公子,待會發生了什么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否則我要了你們的腦袋。”
這些惡奴被胡家豢養本就是為的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哪會不明白顧留的意思,他們在那時紛紛點頭應是。
胡敘面色一寒,冷笑一聲,便領著眾人氣勢洶洶的朝著那落衣巷深處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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