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天,閑得無事的醫生們冷了手腳,圍著烤火。來了一個生產的產婦,也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去接待。江小鷗在縫補一張手術用的洞巾,她看值班的向白玉沒有去招呼病人的意思,就放下洞巾走到產婦身邊。產婦長得很結實,本份的樣子,她由婆婆陪著來,她的婆婆矮小,卻是精明的樣子。江小鷗詢問她病情,產婦總是盯住她婆婆。她婆婆卻不理,只說她要找老院長。江小鷗找來老院長。老太婆顯出很親熱的樣子說:“我娃兒是你接的生,現在在部隊上當兵呢。”
老院長笑笑:“生下的時候就知道是個好小伙。”老太婆就更加高興了,其實老院長根本就不記得了。但是她很熱情地對老太婆說:“到醫院就放一百個心。”然后把產婦交給了向白玉和江小鷗。
江小鷗和向白玉又被動地推在一起完成一件事:讓產婦林秀花安全生下她的孩子。早期的檢查都是江小鷗在做,守產程也是江小鷗,到要生的時候,江小鷗才喊向白玉。產婦沒怎么喊痛,非常順利地在江小鷗手中生下一個八斤多重的女嬰。嬰兒全身粉紅,肉嘟嘟的沒有一點胎脂,江小鷗處理完臍帶,看嬰兒的雙手上下撲騰,她沒來由地想起楊木畫的那個天使,如果不是在手術臺上,她真想親親嬰兒。她有些走神,舍不得把嬰兒交給向白玉。向白玉說胎盤出來了,江小鷗才把嬰兒交給了向白玉,讓她去給嬰兒穿衣服。
江小鷗很快做完了一切,來到孩子床前,嬰兒睡著了。閉著眼的樣子像一朵合起來的蓮花,她對向白玉說:“你看她多漂亮啊!”
向白玉怔了一下,她沒想到兩個人冷戰了那么久,第一句話竟是稱贊一個嬰兒。
向白玉指指江小鷗的肚子,“你的小天使也快出生了。”
江小鷗摸摸已經很大的肚子,很感動,“是的,生命出生的瞬間是天地間的最美。”
產婦林秀花盡管疲憊,但臉上卻很滿足。她婆婆的臉色卻有些冷,說又是個賠錢的,計劃生育只準生一個,他家要斷后了。
嬰兒醒來小嘴兒到處網,婆婆把她的手伸進嬰兒嘴里。江小鷗拂開婆婆的手,“你的手太臟了。”
婆婆就說:“鄉下的娃娃比不得你們城里的嬌貴。”
“混說。”江小鷗有些生氣,仿佛一件珍品讓老太婆糟蹋了似的。她非常有興致地對老婆婆講男女都一樣的道理。
向白玉沒有聽完就走了,她到老院長那兒,報了母子平安。老院長說了句謝謝之類的話,順便說了一句,聽說縣里的小車在天池鄉出了車禍,不知高子林的父親是不是在車上。看向白玉急急地往外走,老院長又說不確定。向白玉心里打鼓,高父剛提了副書記不到三個月,別出事才好。她到治療室更換了泡器械的消毒水。看放冰硼酸和防銹劑亞硝酸鈉的小瓶子有了灰塵,她又一并洗洗,裝亞硝酸鈉的瓶子突然間碎了。她的心突突地跳了兩下,不會出什么事吧。她邊想邊往裝冰硼酸的瓶子里裝藥,等她發現是裝的亞硝酸鈉時,她停下了,沒來得及倒出來。高子林焦急地跑來,說父親出了車禍。天,她喊了一聲,脫下工作服就和高子林往市醫院去了。
江小鷗從病房回到治療室,看到地下碎裂的玻璃,收拾了。江小鷗拿著貼有冰硼酸的小瓶子,給孩子洗了洗口。
回到辦公室,大家都在門口議論高子林父親的事,說是到最遠的天池鄉檢查工作,下雪了,車子打滑,翻下懸崖,司機和他都受傷了。江小鷗給老院長請假,說過去看看。老院長同意了,可是正走時,林秀花的婆婆跑來說,孩子的臉色發紫。江小鷗和老院長一起去了病房。嬰兒的臉色果然青紫,好像缺氧一樣。江小鷗看門窗緊閉,就把窗子打開了一些,趕緊給嬰兒吸氧。老院長伸出手想去挨挨孩子,可覺得手太冷又縮了回來。掏出五十元錢,說給孩子買點東西。林秀花婆婆接了,拿出紅蛋往老院長手上塞,說是個丫頭片子但還是喜氣。
老院長和婆婆說話。可江小鷗的眉頭越來越緊地擰在一起,孩子吸了氧,可是口唇越來越烏,全身也變得青紫。她拿來聽診器,想孩子是不是有先天心臟病,可是她沒有聽出什么來,沒辦法解釋孩子病情的變化。老院長也百思不得其解,好好的孩子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
孩子的呼吸變得很急促了,林秀花流淚說救救孩子。她婆婆勸道:“你別哭,將來身體好了還可以再生。該是你的娃娃就不會走。”
江小鷗想這老太婆可惡了,該不會她嫌是女嬰就在手上涂了什么東西。可是看她不停地為林秀花擦淚的樣子,又不至于毒到如此程度。會不會是冰硼酸有問題,江小鷗腦子里閃過這個念頭時,跑到手術室,看見瓶子上清清楚楚地標有冰硼酸的字樣。
她穩定了情緒回到病房,兒科醫生和老院長都在,大家正在討論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可大家一籌莫展。林秀花哭得更傷心了,老院長說還是回辦公室吧。
看似好多人聚在一起,可除了江小鷗和老院長急,其它的人冷眼旁觀的樣子,但是又不明說出來,在她們看來她們不是責任醫生。有個老醫生還對江小鷗說,你不是讀了很多書嗎?你又是見過世面的,比不得我們這些沒文憑的,懂得少。你快想想辦法。
江小鷗沒有心思理她,兒科醫生問江小鷗給孩子做過什么治療。江小鷗說只是洗過口而已。兒科醫生自語說:“冰硼酸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江小鷗想想那個碎了的瓶子,心里不踏實,向白玉又不在,只得又趕緊跑到治療室,用棉簽醮冰硼酸嘗嘗。“亞硝酸鈉!”怎么可能呢,她又嘗了一點,確信無誤后,她頭腦里轟的一聲,血涌上頭部,撐住門框才沒讓自己倏下去。她虛弱地對老院長說:“快買美藍。”
老院長沒有聽清她的話,她在紙上寫了遞給他。老院長讓藥房一個剛買了摩托車的小伙子去醫藥公司。江小鷗到了病床前,孩子呼吸已很微弱了,林秀花哭得昏天暗地,向天舞著雙手說,求求你留下孩子。她婆婆不停地唉聲嘆氣。江小鷗給孩子胸外按摩,祈盼小伙子趕快回來。
小伙子沒有回來,向白玉卻回來了,說高子林父親命大福大,只是皮外傷。她見眾人沒理她,而且面色沉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科醫生把她拉在一邊,悄悄說:“嬰兒可能是防銹劑中毒。”向白玉一下想起碎了的防銹劑瓶子,想起自己裝的藥,推說要拉肚子,趕緊去了治療室,倒了除銹劑,換上冰硼酸。然后不動聲色地回到病房。
小伙子已買回美藍,當護士把美藍推進嬰兒的血管,江小鷗才舒了一口氣。嬰兒的臉色慢慢轉紅了。眾人才離開病房。
老院長問:“為什么要用這種藥。”兒科醫生陰陽怪氣地說:“你問江小鷗就行了。”老醫生也說:“江小鷗就是不一樣啊,我們聽都沒聽說過這種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