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日,星期天,方迪前一天熬夜寫論文,睡得很晚,今天又沒課,賴在床上遲遲不肯起來,其實早就醒了。到了9點多很不情愿地起來了,洗漱、化妝,一杯白開水和一片面包就當早餐了,然后伏在案子上繼續寫論文,可怎么寫都不在狀態,腦子里空白一片,好像論文是一個遙遠的根本與自己無關的事,堆砌詞匯都找不到頭緒……
她煩躁地把筆往案子上一摔,打開錄音機,脫去毛衣只穿了件黑色緊身內衣,就在她那塊專用屬地上跳舞排遣煩躁。她跳的就是那段在紐約華人中秋晚會上表演的舞蹈,連音樂都是一樣的,節奏強勁,舞姿狂野……跳著跳著,她隱約感覺有人敲門,開始沒在意,但是敲門聲加重了,她關掉錄音機,果然有人敲門。
她一開門,門外突然就冒出一個整齊的、又大又尖的混合女聲:“哈!”方迪被嚇了一跳,一看驚呆了,原來是三個高中的同班同學,太不可思議了!她知道何文婷在日本留學,嫁給了一個在日本大學任教的華人教授。孫瑤是職業模特,經常給一些企業做產品代。張娟大學畢業后在北京一家外企工作,還是一個部門的負責人。
方迪驚訝地說:“天哪……這是真的嗎?”
孫瑤邊進屋邊說:“別激動,別激動,禮物收好了,謝就免了,見夕卜。”方迪關上門說:“禮物在哪兒呢”
孫瑤說:“嘿,你個小蹄子,剛才沒給你個驚喜嗎”
幾個女人隨意找地方坐下,椅子、床上坐滿了,方迪就站著。
何文婷打量著方迪,說:“奶奶的,迪子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豐胸肥乳小蠻腰,你說都是女人,上帝咋就不公平呢?我受刺激了,我要豐”
孫瑤說:“我也受刺激了,我也要豐!”
方迪說:“得了吧你,再豐就成籃球了。”
張娟說:“迪子可不是天使,絕對害人精,哪個男人找她算倒霉了。”孫瑤說:“那是,再強壯都沒用;半年就瘦成一把干柴。”
大家哈哈一笑。
方迪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笑笑問:“怎么回事?從哪兒冒出來的?”
何文婷說:“我那書呆子被加州理工學院挖走了,我就跟來了。娟兒他們公司派她到總部進行管理流程培訓,來紐約兩個多月了,不知道怎么跟你聯系……”
張娟說:“哎,哎,你甭替我美化;我是不好意思。小的就是一打工仔,逛街都得溜邊兒走;姐兒幾個就數姐們兒混得慘了。”
方迪說:“嘿……您這高級白領都溜墻根兒走;俺畢了業還敢不敢出去混了”
張娟說:“孫瑤陪她老公來美國商務考察,這不都趕巧了嘛,姐兒幾個難得一聚,就差你了。孫瑤傍了個溫州大款;有錢,除了有錢也就不剩啥了。”
幾個女人嘰嘰喳喳聊了一會兒,方迪看時間差不多了;帶她們去吃中午飯。下樓,孫瑤一看方迪的破車;笑道:“我的媽耶,今天出門沒看黃歷啊”方迪就當沒聽見,可那輛破車偏偏還不爭氣;車子打不著火。
方迪說:“娟兒;下去踹一腳。”
張娟問:“踹哪兒”
方迪說:“發動機邊上。”
張娟下去“晚”地踹一腳,車就發動著了。
孫瑤說:“這破車;也沒哪個男人來憐香惜玉,瞎了狗眼”
方迪說:“涼車有時候這樣,跑熱就沒事了。”
方迪帶她們去了老九面王餐館,大餐廳里有幾桌客人,還有幾張臺子空閑著。幾個人在一張餐桌剛落座;服務員就來了;這個女服務生認識方迪點頭一笑。
孫瑤說:“今天這個顯擺機會誰都別跟我搶,可著勁點貴的。”
方迪說:“放心;以后給你機會。姐兒幾個來找我,今兒再慘烈小女也得撐著。”
酒水和幾個冷盤先上來,何文婷和孫瑤都拿出相機照相,你跟我,我跟她,合影時還請來服務員為她們拍照,折騰了半天才吃上這頓飯,大家興致都很高。
席間,孫瑤說:“迪子,你還記得咱班的莎莎和眼鏡嗎”
方迪說:“他倆是死對頭。”
張娟笑笑說:“你猜怎么著?人家倆成一對兒了,可把我逗死了!”
孫瑤說:“那倆活寶,眼鏡能從性扯到民主,莎莎能從民主扯到性,哈哈哈……”
方迪見何文婷剛喝幾酒臉就紅了,說:“文婷,不能喝就別喝了。”
何文婷說:“哎,婷同學的酒量是越來越不行了,老了。我的生活終于變成了我媽希望的那樣,就差生個孩子喂奶換尿布了。”
張娟說:“哈哈,一說你媽怎么跟控訴地主惡霸似的。”
孫瑤說:“我忙,我一天到晚忙,我沒事找事也得忙,我他媽命賤,我就喜歡忙得快窒息那種壓力,那才是女強人,哈哈哈……”
張娟說:“我,要吐了。”
何文婷說:“我,已經吐了。”
孫瑤說:“吐吧,吐吧,不在嫉妒中崛起,就在嫉妒中倒塌,哈哈哈……”方迪說:“哎,姐兒幾個,吃完飯干嗎去”
何文婷說:“逛街呀,讓我們裝嫩去。”
孫瑤說:“還要買衣服,老娘要血洗紐約!”
張娟問:“迪子,畢業了怎么打算,留在紐約嗎?現在國內到處都是出國熱。”
方迪說:“現在中國發展那么好,全世界都跑中國撈機會,我干嗎要留在紐約?我敢說中國要照現在的路子走下去,早晚中國的綠卡也得成香餑餑。”何文婷說:“我覺得中國有戲,早晚有天看丫誰都是孫子輩兒的。”
孫瑤說:“那是!到那時,中國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平身!”
張娟說:“對對!還有:看茶……拉個長音兒,這表示我們還是禮儀之邦是吧。”
幾個女人笑得前仰后合,合不攏嘴。
這頓飯很豐盛,還剩了一大桌沒吃完。方迪看大家已經吃好了,為了避免爭著付錢,就起身去吧臺結賬,但大家還是追過來了,爭著付錢。
孫瑤一拍吧臺,對著方迪呵斥道:“孫瑤在此,誰敢造次?你個小蹄子今天你要敢付賬,我就把你的yan舞照片撒到大柵欄去”
不料,吧臺的臺灣女領班說:“你們誰都不用付了,老板有交代,這桌免單。”
三個人一起看方迪,孫瑤說:“嘿……姐們兒行啊”
第二天下午,方迪放學后去老九面王餐館補交昨天的餐費。她向吧臺解釋了昨天為了避免爭執而沒有堅持當時付賬,也為遲付餐費表示歉意。
女領班說:“老板交代這桌免單,你去跟老板說吧。”
方迪問:“九哥在嗎”
女領班說:“在。”她打了一個電話,然后說,“三號廚房,你去吧。”方迪這些年每到假期都在這里打工,對后廚的情況太熟悉了,她只知道餐館有中餐和西餐兩間大廚房,從來不知道還有個三號廚房。來到后廚,也確實沒看到三號廚房,但是中餐工作間的面積和布局都發生了變化,變小了,被一道類似屏風的假墻隔離出了一段,原來的中餐工作間是兩端各一個門,現在變成了一道門,隔離出來的就該是三號廚房。
方迪走過去敲門,老九在里面說:“是方迪吧?請進。”
方迪一進屋看呆了,這哪里還是一間廚房,簡直就是一個實驗室,除了正常廚房里該有的爐灶、器皿、材料,更醒目的則是天平、大小電子秤、大小量杯……辦公室的電腦和電話都搬過來了,這顯然是產品研發的性質,老九一身大廚行頭,正坐在桌前往電腦里的表格填寫數據,旁邊放著筆和筆記本,寫的都是中文繁體字。
方迪驚訝道:“九哥,你這是干嗎呢”
老九抬頭一笑算是打招呼了,回應說:“革命唄。”
方迪說:“革命?革……革自己?”
老九低著頭說:“不革自己革誰?咱還能革顧客的命嗎?呵呵。”
方迪站在桌子旁邊,說:“九哥,昨天來了幾個老同學,難得一聚……”
老九仍然低頭填數據,打斷方迪的話,說:“我知道昨天你是給九哥捧場的,可誰開店也不能靠這個,你這是寒磣九哥呢。調查報告省了那么多錢,一頓飯的事就別提了。”
方迪說:“九哥,你要這么堵我,這店我以后還怎么來呀”
老九放下筆,說:“你不來我也要去找你,你是學管理的,九哥有事要請教你。你要不忙就坐會兒,我也不付你咨詢費了。拿個椅子,先坐。”
方迪在老九對面坐下,說:“九哥是商界前輩,可不敢說請教,我只有學習的份兒。”
老九問:“你現在最想什么?”
方迪說:“最想把畢業論文寫好。”
老九問:“想管用嗎”
方迪回答:“當然管用,不然怎么去做呢”
老九說:“那你小家子氣了,既然管用,為啥不多想點?想博士,干脆當校長。”
方迪被這個“為啥不多想點”給問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老九說:“那我再問你,論物質生活,是咱過得好還是秦始皇過得好”方迪說:“當然是咱過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