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雄茂對錢財等身外之物并不在意,周元曉自己的心結還沒有解開。他倆算是另類。游緱、齊會深出身都很不一般,他們對陳克的手表是頗為驚艷的。齊會深帶來的那些青年,看到陳克居然用這樣的手表來計時,對陳克的態度立刻恭敬起來。
這樣的時代讓陳克有些很不適應,但是這也是這時代的特點,沒有任何辦法。既然還不了秋瑾錢。陳克無奈之下,只好請大家一起吃個飯。秋瑾倒是很體貼,她去外面酒店叫了飯菜給送回來。到了上海之后,幾個人一直在忙,現在終于湊在一起吃飯,說起各自的事情,也頗為融洽。
“文青,聽蔡先生說,很看好你的學校章程。”徐錫麟說道。
幾天前,陳克寫了一份建校章程,交給了蔡元培。這不過是對當年初中的一個描繪。21世紀的初中,讓20世紀初的蔡元培感到很贊嘆,這時理所應當的。
“伯蓀兄也有建學校的意思么?”陳克明知道歷史上徐錫麟在安徽建了好幾所學校,作為召集光復會同志的基地。還裝作一無所知的問道。
“建學校需要用錢,我自己不算窮,但是建學校極為不夠。”徐錫麟大大方方的說道。
陳克知道徐錫麟對自己手里的這筆錢有興趣,而且陳克本來也承諾資助徐錫麟搞學校。“伯蓀兄若是想辦學,那就這樣。我先給伯蓀兄三百兩銀子。伯蓀兄可以回去尋找校址,商談租金。我也想做些買賣,現在手里沒有錢是不行的。等伯蓀兄確定了校址,我再繼續投入,如何?”
徐錫麟也不客氣,說道:“如此甚好。”
陳克隨即回屋拿了那堆銀子出來,給徐錫麟分了三百兩。剩下的五百兩就顯得沒有那么多了。陳克無奈的想,每天背著這些錢也就是當鍛煉身體了。多好的機會啊。比沙包那是強的多!
徐錫麟到現在還沒有回紹興,其實就是在等陳克的這筆錢。雖然心里面還是不怎么相信陳克,但是徐錫麟暫時也沒有別的籌錢渠道。加上秋瑾堅信陳克不會虧了徐錫麟。徐錫麟就抱著一些希望等。陳克果然給自己分了一份。這讓徐錫麟松了口氣,心里面又覺得當時自己幫助陳克來上海是幫對了。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
一面喝,一面談。既然陳克能這么爽快的支持革命,徐錫麟也就逐漸談起和陶成章一起建立一所軍事學校的事,也就是后來大通學堂的事情。光復會經過這么久的籌備和準備,進入了發動起義的人員籌集時期。陶成章本來已經趕赴杭州申請到了辦學的合法地位。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陳克的出現,讓蔡元培對在上海辦學有了興趣。蔡元培在江浙名卓著,到了上海之后,上海地方上非常希望他能出面辦學。這年頭廢除科舉的呼聲非常高,但是廢除科舉之后,怎么用新式教育體系來替代科舉。這就是一個問題,新式學校的學生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樣,畢業就當官。所以新式教育體系在國內十分混亂。
陳克的章程之所以被蔡元培看中,恰恰是因為陳克對教育與社會生產的結合。在這點上陳克刻意寫的不清不楚,恰恰是這不夠清楚合了蔡元培的胃口。因為官場上,你是不能寫得太清楚。蔡元培才沒有對這份章程做大修改。
現在光復會里面有這么兩個看法,到底是先在上海辦學,還是上海和杭州兩頭一起辦。在錢的方面,若是在上海能得到官府的支持,以上海海關的富庶,辦學的錢是綽綽有余。光復會不僅可以辦學,更可以得到資金的支持。可光復會里面著急著起事人為數不少。在杭州和上海同時辦學,就可以早點起事。
針對于這些,光復會里面爭論不休。陳克的辦學章程,才被人評價為“有忠于滿清政府的嫌疑”。
聽完了徐錫麟的介紹,陳克才明白自己到底在這件事情里面處于什么地位。
光復會什么時候起事,對于陳克來說并不是問題。陳克性子本來就著急,他一直有種感覺,只要能夠趁著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個好時機,讓中國抓住機會就行了。所以陳克更希望趕在那之前做好準備。而且陳克更希望的是盡快賺到錢,到安徽去。江浙農村好歹現在還能維持,但是看歷史書上,安徽農民的抵抗運動在1906年到1910年,實在是風起云涌。若是不能抓住這個時期建立起新的政權,那就錯失了良機。陳克是知道的,徐錫麟先在紹興辦學,然后又到了安徽去。這也是陳克為什么先找到徐錫麟的原因。
正在思前想后,陳克突然聽徐錫麟問道:“文青有心事?”
“是,感覺革命前的準備是千頭萬緒。一時就走神了。”陳克答道。
對這個回答,徐錫麟有些不解。陳克現在生意搞得不錯,按照徐錫麟的想法,陳克會努力多掙錢。沒想到陳克居然想的是革命。
華雄茂沒怎么說話,他跟沒事人一樣慢慢的吃飯喝酒。秋瑾對此有些意外,“雄茂,和文青在一起這么久,連性子都改了?以前你是個急脾氣,現在也能坐住。”秋瑾笑著說道。
“姨媽,性子倒沒有改。我只是決定去革命,和文青在一起,我覺得革命也不是什么壞事。若是文青肯領頭,我一定和他出生入死。”華雄茂語氣平淡。徐錫麟和秋瑾聽了這話,臉上沒什么變化,心里卻都不太是味道。
俗話說,疏不間親。華雄茂好歹也是他們親戚,以前他們不是沒有和華雄茂談過革命,華雄茂卻認為革命也不是什么好選擇。沒想到跟了陳克才相識一個月,華雄茂和陳克一直在做生意,作生意也做成革命黨,陳克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呢?
陳克此時也不好說話,只有全當沒有聽見。又吃喝了一陣,酒席就散了。
晚上,華雄茂拉陳克一起去外面散步。街上人不多,華雄茂突然想起什么,他問道:“文青,你說今天晚上齊會深不會到作坊去了吧?”
陳克想了想,“和他說過,今天不用去了。”
“可是未必。咱們去看看吧。”華雄茂笑道。
陳克也沒有拒絕,一面走,陳克問華雄茂,“為何想起齊會深晚上跑去作坊?”
華雄茂笑著說道:“這些天一直在聽文青講課,喝了酒,就覺得又想聽文青講課。我都如此,更別說齊會深了。文青講的東西,那個資本論,我是越想越有道理。只是現在我才疏學淺,說不出什么來。但是一聽文青講課,就覺得看見一片新天地。真的是欲罷不能。”
陳克聽了這話,試探著問道:“正嵐。你真的想去革命?”
聽了陳克的話,華雄茂扭頭看了看陳克,夜色當中也看不清陳克的神色,華雄茂這才答道:“我以前就說過,若是文青領著革命,我自然會參加。若是別人領著革命,我這小命還算值錢,可不能給因為他們送了。”
說到這里,華雄茂突然反問道:“文青,這樣吧。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來說說,為何我要跟著你去革命。若是你說對了,我華雄茂就跟著你干。若是你沒說對,咱們就像現在一樣,合伙做生意賺錢。省得你總覺得我說大話。”
“哈哈。正嵐,你這是要我革命,還是要你革命。這問題問得好刁鉆。”陳克大笑道。笑完之后,陳克想了想,“我的革命,說起來也新潮,也不新潮。追求天下大同,祖宗講了幾千年。大家既然認為這個道理沒錯,這革命自然要去做到。”
雖然是在夜色中,陳克卻隱約看到華雄茂正在點頭。
“若說新潮,則是中國要工業化。中國現在是農業國,如同人本來是兩只手。”說到這里,陳克覺得自己比方有誤,便改了說辭,“如同原來中國只有一只胳膊,現在變成了兩只胳膊。那一切自然要推倒重來。兩只胳膊和一只胳膊,是完全不同的事情。革命所建立的新制度,就要符合著工業化的體制。這就是新制度。”
華雄茂依然是點頭,卻不說話。
陳克知道還沒有說到華雄茂心里面去,思忖了片刻,陳克下了決心,這才繼續說道:“而這革命的同志,不是讓你去當老爺。不是讓你高高在上,而是讓你領著人民去過上好日子。堂堂男子漢,就是要干好事,干大事。做好人,做圣人。”
聽了這話,華雄茂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用力拍著陳克的肩頭,“文青,說得好。我就是喜歡你這點。”
陳克擋住華雄茂的手臂,好歹是練過武的人,華雄茂力氣很大,排在肩頭上生疼。華雄茂停了笑聲,自信滿滿的說道:“若是那些道學先生說這個,我是不信的。可這些話從你文青嘴里面說出來,我就覺得靠譜。其實不是這些話,而是文青你做事從來不辭勞苦。說得道理也不糊弄人。我聽了就能明白。明白了就能解決不少事情。文青,若是別人有你這等見識,早就跑去坑蒙拐騙。但是文青你不是那種人。我在外面闖蕩這些年,見過的人多了去了。都是嘴上仁義道德,背后齷齪腌臜。和文青你在一起,開心啊。”
“這世道不好,那些人也沒辦法。”陳克應了一句。
華雄茂說得興起,“沒錯,這世道的確已經壞到不可救藥。若不革命,遲早天下得徹底壞死。我也覺得要革命才行。可是跟了誰去革命,這才是我的問題。讓我自己去革命,這是不成的。遇到文青你之前,那些革命黨的廢話我也聽夠了。真的是螺螄殼里面做道場,文青描述的天下,那才是天下。要做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我聽了就覺得能行。不跟了你,我跟誰去?”
“黨員可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是革命,那真的是腦袋別褲腰帶上。而且做了黨員,你一輩子就得為黨效力,為人民服務。”陳克連忙給華雄茂破冷水降溫。
沒想到華雄茂卻又笑起來,“我就是喜歡文青肯說實話的勁頭。革命黨們說起來革命,好像一革命天下立馬就太平盛世了。騙別人或許還行,騙我是不行的。文青不欺人啊。”
聽了華雄茂的話,陳克也笑了,“我這人沒能耐,想說實話還說不出來,說瞎話就跟不行了。”
兩人正在說話,路邊陰影當中,突然冒出個人直奔兩人而來。定睛一看,原來是齊會深。齊會深笑道:“文青說了今天晚上要出去,可是我總是覺得想和文青說說話,就過來看看。作坊那邊沒人,這半路上卻遇到文青。這真的是心有靈犀。”說話間,后面又跟上來三個人,陳克一看,原來是一直和齊會深一起來聽課的青年。大家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前往作坊。
眾人在作坊里面坐下,陳克突然問齊會深,“何足道怎么沒來?”
這幾天,何足道突然就消失了。陳克也沒有多問,不愿意來就不來好了。今天心情不錯,隨口這么問了一句。
齊會深臉色立刻顯得尷尬起來,他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何足道,唉,這家伙不知道怎么染了花柳病。”說到這里,齊會深又嘆了口氣。
花柳病是傳染病,也真未必是因為男女關系造成的。陳克印象里面,何足道瘦小文弱的一個人,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
“天道不公啊。何足道和他哥哥一起住,他哥哥花天酒地的。結果倒是何足道染了花柳。唉”齊會深再次嘆道。
那這肯定是傳染病了,陳克讓大家坐好,在黑板上畫了一個螺旋體。然后問,“你們知道什么病菌是這種模樣么?”
陳克講過些生物學的基礎,至少大家聽過細菌致病的問題。眾人面面相覷,華雄茂突然問:“不會是花柳病吧?”
幾人聽后笑了一聲,然后又覺得不太合適,紛紛正色端坐。
陳克點點頭,“沒錯,就是螺旋體。”
齊會深面有喜色,“文青,有沒有治療的方法?有沒有良藥?”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藥的制法。”陳克說完,在黑板上寫了一串方程式,和方程式的漢語名字,“砷凡納明,如果是個梅,這個第一期,第二期,還能治療。若是第三期,這藥就沒用了。當然,大家看到這個砷。”說到這里,陳克想起下面的諸位還沒有學過元素周期表。他大家能聽明白的話說道:“砷,就是砒霜里面的主要成分。”
“以毒攻毒?我聽說有人用水銀。”回話的是杜正輝。他出身一個醫生家庭,不過此人對于醫道毫無興趣,對于蓋房子情有獨鐘。
“你看何足道那身板,用了水銀,是病菌先死還是他先死,我可不敢保證。”陳克對杜正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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