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珍做事不怕繁瑣,這次出兵后勤糧草事關重大,他怕下頭的人辦壞了事情,凡是售糧超過三百石的,統統由他親自接待。親兵通報之后,王士珍命人帶孔彰進來。
“王提督,學生這里有禮了。”孔彰上前施禮。
王士珍點點頭,揮手示意孔彰坐下。孔彰告謝之后就在旁邊座位上落座。周勇很自然的就站到了孔彰背后。
“這位是”王士珍看著周勇問道。
“這是我的親隨伙計,店里好多事都是由他操辦的。”孔彰答道。
王士珍仔細的打量了周勇一番,這才把目光轉回到孔彰身上。“孔彰,糧食可否備齊。”
孔彰微微欠了欠身,“王提督,已經約定的糧食全部備齊。不過再往后的糧食卻不能保證,最近這里買糧太多,附近能收到的糧食都已經收完了。再籌備的話,就得往更遠的地方去。王提督您的事情要緊,家父讓我一定給您說明才行。若是一個月之內,三百石尚可以籌措。更多的就不能保證。”
王士珍微微瞇縫著眼睛看著孔彰。孔彰家是徐州的大戶,號稱孔萬畝。孔彰是家中這代家主的第四個兒子,本來分家產的時候就沒他什么份。老爺子讓孔彰自己選個營生,孔彰跑去英國讀書,學的卻是發電。孔彰倒是自以為掌握了最新的技術,很想大展手腳。他為了展示自己所學,回來的時候還弄了個手搖發電機,看著兩個金屬球之間噼噼啪啪的爆出電火花來,又聽了孔彰對于電力的一番解釋,前來看新鮮的親朋好友們腦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個詞“天打雷劈”。孔家老爺子看了這“裝神弄鬼的把戲”才知道這個兒子花了幾千兩銀子,竟然學的是這么一個現在毫無用處的“坑爹專業”。老爺子這叫個氣啊,當天晚上就氣病了。連著多少天都沒給孔彰好臉色。
孔彰曾經跑去上海想進發電廠工作,他自己以為作為在英國留學的留學生,好歹也得被英國人當回事,結果英國人根本看不起他,只是給他一個普通技師的職位。孔彰干了一段,實在是覺得郁悶,這才跑回家。等他回了家,老爺子倒也不忍心讓兒子當個閑漢,就給他一個糧鋪的買賣。
王士珍知道,孔彰在這徐州城里頭有一個綽號,就叫做“天打雷劈”。王士珍對于新技術了解甚多,其實他對孔彰從事的電力行業到頗為贊同,不過中國工業本來就差,徐州更沒有發電廠,孔彰這身學問倒是可惜了。王士珍倒還想過,如果能剿滅了陳克,他便想辦法籌措資金搞個發電廠。孔彰就有充分利用的價值。所以這段王士珍對孔彰倒是走的很近。
不過此時王士珍倒沒有因為愛才而有什么正面的想法,孔彰的老爹“孔萬畝”實在是老奸巨猾,他這次賣了一千石糧食給王士珍,卻擺明了不想多賣。現在北洋軍幾乎買光了徐州的糧食,再過一段時間糧價肯定大漲,孔家屯的糧食可就能大賺一筆的。不過眼前的孔彰好歹也是徐州“孔萬畝”的兒子,孔家也有當朝進士,卻不好得罪。
孔彰雖然背了個“天打雷劈”的名聲,為人卻不死板。王士珍威逼利誘,孔彰說話自始至終都是一模一樣,收集糧食困難,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王士珍知道現在也實在沒空對付孔彰,他只好約定了三百石糧食何時交付之后,就讓孔彰走人。
孔彰達成了目的,施施然起身離開的時候倒也沒有少了任何禮數。王士珍看著孔彰的背影,卻忍不住把目光投在周勇身上。王士珍很明顯的感覺到周勇實在是與眾不同,周勇實在是太放松了,那是胸有成竹的人才會有的神態。作為孔彰的伙計,能有如此表現實在太不正常。令王士珍感到特別在意的是,周勇跟著孔彰離開的時候,舉止動作未免過于恰到好處。這說明周勇完全聽明白了孔彰和自己交談的內容。如果周勇是孔彰的掌柜,那種不為交談內容所動的態度也不正常。這種舉止讓王士珍忍不住想起一個人來,那人就是陳克。當年陳克與袁世凱見面的時候,倒也頗有這種感覺,那是一種不隸屬于任何人的態度,那是一種非常有主心骨的態度。王士珍當時覺得陳克是過于傲慢,后來他才明白,陳克甚至連傲慢都談不上,那根本就是沒有把袁世凱當成自己人才會有的態度。
沒想到今天居然又見到這么一個人,王士珍覺得心里頭很是不快。
孔彰沒有王士珍這等閱歷積累的見識,他之所以拉著周勇一起見王士珍,倒是想讓周勇知道跟著自己還是有前途的。周勇辦事認真,而且也認字,懂加減乘除算術。加上駕車也不錯,這樣的人不能留下就未免太可惜了。
出了門之后,周勇依舊與平日里一樣駕車,話也不多一句。孔彰終于明白,周勇是鐵了心要回安徽老家。
回到了糧鋪,周勇也沒有別的事情,他等到中午吃飯前的時候,偷偷拿出鉛筆寫了一張字條。吃完了飯,他出門往城隍廟方向去,走沒多遠卻見有個乞丐正靠在墻邊曬太陽,面前用白灰寫了三個字“行行好”。
“要飯的,回家要去。”周勇笑道。
乞丐連忙說道:“給賞三個饅頭吃吧。”
“三個?一個都沒有。”周勇笑道。
“一個都沒有,那是你自己吃了吧。行行好,咱們都是窮人出身,看你這身板,一頓飯五個饅頭不拉倒,賞半個饅頭總是有吧。”
“滾!”周勇啐道。
“讓我滾哪里去,我倒想滾回家呢。”乞丐懶洋洋的說道。
“誰不想回家啊。”周勇嘆道。
要飯的見周勇有思鄉之情,連忙上來拉住周勇的手。周勇連忙甩開要飯叫花子臟兮兮的手,帶著一臉厭惡的神色快步走了。那叫花子嘿嘿笑著,偷偷把周勇手心里頭的那張紙揣進了懷里。
晚上,周勇又出門了一次。字條上約定的地點很是僻靜,黑影里頭有人已經等在那里。周勇仔細辨認,看不清容貌,卻知道不是白天的叫花。兩人對了暗號,周勇把收集到的情報告訴了聯絡員。聯絡員仔細聽著,始終一聲不吭。等周勇匯報完畢,聯絡員只說了句“知道了”,起身就要走。
“等等,同志,我想問問,我什么時候能回部隊。”周勇問道。這次與他一起來徐州的同志都是組織選拔出來的干將,徐州城也不算小,大家各自分散之后就沒見過面。周勇幾乎感覺自己被組織拋棄了,直到遇到重要情報的時候,他按照聯絡方式去接頭,果然發現情報系統真的在工作著。而周勇最關心的就是何時能返回部隊,當時被選出來的時候,周勇覺得自己能夠勝任這份工作,實際干起來,他才覺得自己實在是不了解自己。
“我會向組織上匯報你的請求,現在先把工作做好。”
“請一定要向組織上匯報此事,我真的想回去打仗。”
“嗯。”通訊員應了一聲就順著暗影離開了接頭地點。
第二天一清早,城外一處民宅里頭,幾只鴿子就越過墻頭,撲扇著翅膀飛向西邊的天空。
周勇要求回部隊工作的匯報隨著情報一同傳回了根據地。情報員解析出文檔之后分門別類的把兩份情報分別送到了應該送去的部門。負責外線情報工作的特務科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這種申請了。實際上所有外派的情報員都提出了相同的申請,這讓特務科的科長眉頭緊皺。
而作戰部則是眉開眼笑,各處來的情報都表明北洋新軍的動向,而周勇傳來的情報尤其有用,北洋軍的糧食籌集數量實在是太過于關鍵的數據。徐州的糧價固然能反應出問題來,例如一直持續不落的糧價表明有人在大規模收購糧食。但是具體收購了多少,這就不可知了。現在能知道的是王士珍主持的此事。若是能更詳細些就好了。
作戰部把這個想法匯報給了陳克,陳克回答的很簡單,“暫時沒必要。”陳克素來重視情報工作,不過陳克覺得同志們最近對于情報工作走進了誤區。評書里頭經常有“盜密信”之類的玩意,仿佛一場戰役就決定于那么幾封書信或者作戰計劃。實際上以滿清軍隊的執行能力,他們根本就無法把自己制定的作戰計劃不走樣的貫徹下來。即便對手是北洋精銳,陳克也不認為北洋軍能做到這些。過分沉迷情報的“準確性”只會引發負面效果。
不僅僅是北洋軍,工農革命軍也是如此,章瑜在南線的勝利,直接導致了初期的部署發生了大變。原本用于在南方戰線應急的部隊大大的減少,若是最早的作戰計劃被北洋偷走,那么真正開打的時候,北洋會發現工農革命軍的部隊數量比計劃里頭的更多。軍委把原計劃里頭駐扎在合肥的一個團換成了一個新組建的加強營。104師的全部部隊都用于殲滅北洋軍的戰役。
由于兵力的寬裕,軍委重新制定的計劃更加大膽,更加有進攻性。原本計劃是先攻擊位于敵人后方的集團,現在新計劃里頭,將派出一個團進攻徐州。徐州一丟,段祺瑞和王士珍再有膽量智謀,也不可能堅持下去的。在他們撤兵的過程中,有著無數的機會可以利用。若是按照原先的計劃作戰,段祺瑞與王士珍定然步步小心,可乘之機太少。
這份大膽的計劃是章瑜提出來的,他本來自告奮勇承擔這份工作。陳克給他下達的卻是別的命令,陳克命令章瑜渡過長江之后,佯攻蕪湖。讓江南新軍返回長江以南。新的作戰計劃遠比最初的計劃作戰范圍更大,而且對滿清的震懾同樣更大。陳克甚至有些懷疑,滿清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了這次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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