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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 進步和守舊(十六)

            楊度還想說些什么,但是見袁世凱完全沒有參與討論的意思,他只好按照袁世凱的命令,去請王士珍。

            王士珍看了唐紹儀傳遞來的消息之后,沉默不語。袁世凱有些意外,他本以為王士珍也會說起人民黨大征兵的事情。

            “聘卿,我想問你。你覺得陳克是不是個沽名釣譽的人?”袁世凱問道。他其實對陳克還有一個評價是婦人之仁。不過想想陳克對士紳殺戮之兇狠,袁世凱也就不這么說了。

            這次談判,袁世凱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想法都給說出來,他只是確定了一件事。陳克相當畏懼軍閥混戰,這是個令人不解的事情。亂世梟雄們都希望局面越亂越好,陳克絕對不是那種看不到這點的家伙,至少在幫助袁世凱奪取中央權力的“河北馬賊之亂”中,陳克準確的把握了“亂”的精髓。可一到制造“軍閥混戰”這種全國范圍內大亂的事情上,陳克反對態度反倒比袁世凱還堅決。

            談到這次借款,袁世凱一是被逼的沒辦法,二來他也想試試看陳克的態度。如果陳克是真心想作亂,只是機會沒到的話,他就會趁機對北洋動手腳。可是陳克雖然談的繁復,不過整體上看,還是想合作做買賣的。最重要的是,他還是想借錢給袁世凱的。

            一個害怕軍閥混戰的造反者,對袁世凱來說,想給這種種不合理的做法觀點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只剩陳克是個“沽名釣譽”之輩這一個解釋。沽名釣譽并不是指陳克幼稚,而是陳克試圖奪取道義的制高點,然后站在這個制高點上來奪取最終的權力。這可是包藏著極大禍心的家伙。

            王士珍沒有急于回答這個問題。陳克到底是不是沽名釣譽之輩并不重要。這次與陳克談判,真正的謀主還是王士珍。對這些內部情況,王士珍知道的可比唐紹儀多多了。包括人民黨與英國人的談判金額方面,一億英鎊那是英國人獅子大開口,人民黨提出的數額只有四千萬,以后逐年遞加。

            過了好一陣子,王士珍才說道:“袁公,就我看陳克此人,他眼界甚遠。沽名釣譽是絕對不可能的。若說他怕亂,我絕對不信。他最擅長的就是趁亂牟利。哪里越亂,陳克就越是如魚得水。只是陳克到底看到了什么機會,讓他能對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人民黨里頭的人才知道他們是怎么考慮的。”

            自從袁世凱奪取中央權力之后,王士珍是越來越沉默寡了。袁世凱知道王士珍的性子,他肯定還有什么沒有說,他追問道:“聘卿,有什么就直說,你覺得陳克到底有什么詭計?”

            王士珍也真的不太能確定,只是作為北洋里頭對政權奪利興趣不大的明白人之一,王士珍的確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袁公,人民黨張口人民,閉口人民。自己給自己起了個名字也叫做人民黨,只怕他們覺得民心可用也說不定。”

            “民心?”袁世凱對這個詞很是不解。作為清末的“民屠”,袁世凱對民心這玩意從來沒有什么好感。士紳也好,普通百姓也好,都只給自己考慮,從來不把國家的事情放到心上。這等“民心”用起來之后,那只能是國家崩潰。所以民心可用這種漂亮話,袁世凱聽了就覺得可笑。萬分可笑。

            王士珍一點都不覺得可笑,“袁公,陳克救民于水火之中,四省百姓得他相救,這才能活下命來。所以四省的民心,陳克倒是真的用了。只怕陳克覺得其他省的民心也可這么用呢?”

            “你的意思是,陳克能預料到未來的天時?”袁世凱用一種調笑口氣的說道。

            民間對有能力的人就喜歡穿鑿附會,陳克這些年所作所為當中,奇特之處太多。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事情流入民間之后,就變得很可怕了。陳克已經身兼妖道,諸葛孔明,公孫勝等人長處于一身。不過十年前,大家還跟著“大師兄們”喝符水,畫符咒,并且堅信這么做就能刀槍不入。信這些東西實在是再平常不過了。拜了滿清那些王爺們瘋狂收繳《慈禧的這一生》所賜,太后和皇帝看了陳克寫的一篇東西后一命嗚呼的事情更是傳的神乎其神。

            執政幾十年的太后和皇帝那是什么身份,“陳克隨便寫了道符能夠將兩人咒死”,王爺們挨家挨戶的搜索符咒。這等群眾喜聞樂見的事件,給陳克裹上了一層神秘。而民間的感覺也在向官場滲透。不少北洋的人對陳克心里頭也有種強烈的忌憚。

            就連袁世凱這種明白人,也有些擔心陳克能夠預測天時。不然的話為何陳克能夠有效的把握住各地的災情,他造反不去別的地方,而是直奔鳳臺縣而去?雖然嘴里頭調笑,袁世凱心里頭也有些不安。

            王士珍實話實說,“袁公,我只有這種感覺,也能大概斷定陳克在搞什么詭計。具體到陳克怎么行事,我實在是想不到。”

            見王士珍這么說,袁世凱也不再追問,他也花錢去收買人民黨內部的人,成效甚微。倒不是說這些人對人民黨多么忠貞,而是收集到的情報里頭,很多東西完全在袁世凱的理解范圍之外。“均分土地”這種要求莫說造反者和普通百姓,連非造反者的文人都吆喝過多年。至于輕徭役,薄賦斂,這已經到了大臣們把這些當作政治正確性來對待的政治主張。

            若是一些口號能吆喝幾千年,那就說明這件事幾千年都沒有做到。人民黨不能理解的地方,就是一群毛頭小子用了五六年就把這些都給落實了。以袁世凱與北洋那些人的能耐,他們很清楚,殺土豪絕不是達成這種結果的途徑,分田地甚至也達不到這樣的效果。人民黨到底是怎么達成這等結果的,北洋真的大惑不解。

            不管陳克有什么陰謀詭計,不打一下交道是完全做不到的。虛情假意也好,真心實意也好,錢到了袁世凱手中,那就能解決無數的問題。陳克既然愿意在這方面合作,袁世凱決定看看這背后到底能有多大名堂。

            第二天,唐紹儀得到北洋電報通知。就和陳克達成這方面的協議。

            雙方簽署了一個文件性質的備忘錄。簽名的是北洋方面的唐紹儀,人民黨方面的章瑜與齊會深。備忘錄等于是把雙方都給上了套,一旦這份備忘錄流傳出去,結果將是爆炸性的。

            等唐紹儀走了,章瑜問道:“陳主席,北洋會不會遵守協議?”

            “勝利取決于內因。外因只是誘發了內因而已。北洋干北洋的事情,咱們干咱們的事情。”陳克依舊是老生常談。

            “但是咱們根據地已經夠強大了,這內因是能夠壓倒北洋的。”章瑜對陳克回答不感冒。

            “夠強大?哈哈”陳克忍不住大笑起來。

            齊會深和章瑜對望了一眼,陳克這反應實在是令人不解。

            “夠強大?根據地里頭的群眾靠吃米面雜糧勉強混個飽飯。一年到頭新衣服都換不了幾件。沒有食堂的話,工人在城市里頭靠工資得餓死。大家出了們,就那么幾身工作服,還有以前的舊衣服。咱們出口那么多生絲,以后還好出口絲綢。可是咱們根據地的百姓,有幾個靠咱們給的工資能買得起絲綢衣服穿的。這就是夠強大?”陳克笑的很開心。

            這的確是根據地的現狀,別說普通的勞動者,就連章瑜和齊會深其實也就是能混個吃飽,有軍裝穿。在錢這方面,兩人不說一無所有,也是沒什么積累的。

            “根據地如果說是干到了什么,從生活上,根據地能保證糧價穩定。從管理上,咱們倒是中國幾千年第一次把管理伸到了真正的基層。不僅管理起人民的存在,更管起了社會的分配。這才是咱們做到的事情。至于強大,玩命建設三十年,可能這么說說吧。”

            陳克這么一說,齊會深露出了點苦笑,章瑜卻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單以壓榨比例之兇狠,人民黨估計在中國歷史上能夠排第一。不過這也是人民黨采用了更加先進的方法。以往的官府是靠收實物賦稅。人民黨收集的不是實物,而是靠收集勞動力的辦法,結合了全新的制度,最大程度的得到了積累。

            這種可以說是天翻地覆的社會變革是人民黨的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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