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同志們現在缺乏對社會化大生產的理解。即便是物質上,經歷上準備了這么久,小農生產思維還是沒有能有效扭轉過來”
“權力的封建分封思想,山頭主義,這些東西并不是單靠簡單的思想教育就能徹底扭轉的,包括咱們黨內的同志,或多或少都會有這種傾向。這不能怪同志們,現在的物質準備遠遠不足。以前說縣令就是百里侯,權力如果是自上而下,肯定會變成封建體制這套”
“這也是人類追求自身利益的正常思維模式,想擁有階級覺悟,靠教育就能做到。想擁有無產階級覺悟,這非得在物質上有足夠的生產力水平,在組織上有強有力的行動力”
陳克與一眾同志討論著最新收集上來的問題,同志們對無產階級革命的不解,對自己定位的茫然,在充分認識到了階級立場之后的不安。這種種反彈的強烈程度遠在尚遠等人想象之外。
由于其他各省的同志暫時沒有集結在徐州,參與會議的有七名高級干部,以淮海省本地干部里面,陳克又點名的十名中層干部。尚遠、陳天華、武星辰、以及暫時在徐州的嚴復,這些“老革命”自然是其中的成員,還有一些大家原本并不太熟悉或者重視的同志。例如徐元山這位同志,陳克只見過幾面,卻也把他弄進了這個會議。雖然徐元山是尚遠的部下,不過尚遠自己都了解的頗為不夠。
但是與會者都有一個特點,就是特別不愛猜度陳克的心思。因為大家都不認為陳克有什么屬于個人利益的追求。這點也是同志們愿意追隨陳克的原因。一個人全身心撲在一份事業,而這份事業本身并不是將最后勝利的甘美果實僅僅奉獻給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的時候,青年們就愿意加入這個事業。
大家本以為陳克會不高興,甚至大發雷霆。陳克的表現讓這些緊密圍繞在陳克周圍的同志感到極為詫異。陳克不僅沒有絲毫的負面情緒,甚至還頗能夠理解這些同志們會有異議的原因。談中并沒有對這些同志表示不滿。
即便是革命覺悟如同尚遠,在討論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他也不得不真心的表達了自己的欽佩,“陳主席,宰相肚里能撐船,我真見到了。”
“這不是我肚量大,這僅僅是事實。蒙著眼睛不敢看事實,那就是自尋死路。我再給諸位同志們說說我個人的經歷,我的感覺是,所有所謂的優秀品質,完全是為了能讓自己活下來必須具備的。所謂不幸是規律,幸運是奇跡。所有的幸運者都是一模一樣的。因為世界上的生路只有這么一條,除了這一條之外,都是死路。走上死路之后,只有什么時候死的偶然性,其失敗的必然性是早就已經決定了。所有的優秀品質,都是為了讓自己能夠認清世界,主動走上這條生路而已。”
在座的都是陳克認同的同志,他們最基本的素質之一就是頗懂得觀察。陳克這么云山霧罩的話并沒有讓這些同志臉上露出絲毫的迷惑,他們要么微微點頭,要么干脆不為所動。
“凡是只追求結果,并不是把自己當作一個勞動者,不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做事上的人,就絕對不可能變成一個真正的人民黨黨員。統治階級并不是靠出身或者血統,靠的是個人自我的覺醒與能力的提升。并不是想當統治階級,或者自己給自己封一個統治階級的名頭,就能夠成為統治階級的。只有通過勞動,通過工作,自我的社會價值才能夠被認同。自以為是就是自尋死路。”
聽了陳克這已經直白到幾乎無聊的話之后,大家終于看到了深藏在陳克心里的無奈。但是沒人因此輕視陳克,這個絕對稱不上“好人”的人民黨領袖,有著真正寬厚的內心。至少,陳克是真心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所有人都能夠覺醒的。
“文青,這等事急也急不來。如你所說,既然現在物質條件并不完全具備,能有這么多優秀的同志聚集在一起,已經很可以知足了。”嚴復笑道,“我教書幾十年,見過的那幾千學生,各個自以為是一時才俊,但我卻一個都看不上。現在我才清楚,原來是我自己都沒有想明白。今天在座的這么多優秀的同志們聚集在一起,想在想來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同志們知道嚴復是想緩和一下氣氛,如果按照陳克的標準,人民黨十幾萬黨員當中,真正算是有覺悟的同志其實不過那么一兩百人。有資質的同志在人民黨當中應該有很多,可是至少在現階段,他們距離真正覺悟,或者說距離達到陳克當前的水平,還是有不小差距的。
如果是以前誰要是這么和陳克說理想,陳克一定會認為這人是個居心叵錯的大騙子,但是現在他自己開始充當大騙子的角色的時候,陳克只能苦笑了,“能力不足,甚至膽量不足,都可以通過工作與勞動來提升。但是思想上的偏差決定的是一開始是不是就走錯了方向。如果一個人一開始追求的就是個人的顯達,那遲早就會出事的。所以,我們現階段的工作恰恰不能吹毛求疵,必須以強化組織紀律,健全制度的方式來推進我們人民黨自己的組織建設。”
尚遠對自己也不是特別有信心,他說道:“現在很多同志都擔心一件事,群眾到底會不會繼續和咱們人民黨合作。我個人認為,同志們的確是在社會化大生產方面理解的不足。很多同志都覺得自己能夠包打天下,總感覺現在推行的細化管理跟侵犯了大家的利益一樣。我感觸挺深的。”
陳克對這些也沒有特別的辦法,想認識到社會化大生產,就必須親自見過。曾經有朋友說過一句陳克非常贊同的話,“沒吃過豬肉就是沒有吃過豬肉。哪怕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和豬住在一起,該不知道豬肉什么味道,依舊不會知道豬肉什么味道。”
最重要的是,即便是身處社會化大生產的體制當中,思路如果扭轉不過來,那還是沒用。對于尚遠的發,陳克答道:“社會化大生產的局面下,不合作是根本辦不成任何事情的。大部分人都會這樣認為,別人干是應該干的,只要自己參與了,這功勞肯定就要是自己的,這是人的本能。特別是在小農經濟體制下,這是很正常的想法。我們要通過制度建設來扼制這些問題。如果同志們能認識到這點,那就按照這種思路去做。認識不到這點,就在工作過程中學著去認識。但是無論如何,組織紀律必須強化。而且在理論宣傳上也絕對不能有任何偏差。”
“歸根結底,還是做事與求結果的區別啊。”尚遠嘆道。道理是非常簡單明白的,可是這簡單道理大家能聽明白,卻未必真的會按照這簡單的道理去這么做。這就讓人頭痛了。尚遠很清楚,即便是同志們在制度的約束下一絲不茍的這么做了,卻并不等于同志們就真的這些想。
郁悶的轉過頭,尚遠不經意的瞟見與會的徐元山鎮定自若的聽著。徐元山現在是后勤部的一名中級干部,他是在這次進攻青島的戰役里面才與陳克有過接觸的,陳克卻在短短的接觸中對徐元山有著相當的評價,這讓尚遠有些好奇。他問道:“徐元山同志,你有什么看法?”
隨著這聲詢問,同志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徐元山身上。陳克不太刻意提拔任何人,所以包括徐元山在內的幾名同志能夠參加這種會議,不少高級干部都感覺挺意外的。
面對尚遠的問題,徐元山稍微有些緊張,不過更多的是一種興奮。他答道:“我覺得還是公開的不夠。陳主席反復強調有始有終。哪里是開始,哪里是結束。在每一個階段中,開始的和結束都不一樣。就我自己的工作經驗來看,很多流程不是很合理。管理制度上重疊的部分太多。誰都能管,但是誰都不管。責任劃分不合理。當然了,這些都是對社會化大生產理解不足的問題。”
如果是尚遠等人這等級別,有這種認識就屬于正常,對于一個中級干部來說,這種想法就很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