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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幽冥仙途 > 第08集 第六章 坦白

            第08集 第六章 坦白

            在李珣的記憶中,連霞山上還從來沒有這么忙碌過。

            從十二月初一起,陸陸續續有各方宗門、散修,前來拜山、留宿,只兩天的工夫,山上的人口便猛增到萬余人,且數目還在上升。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原因只有一個:鐘隱仙師的飛升大典。

            身為三代弟子,沒有人能閑下來,幾乎是全員出動,招待絡繹不絕、前來觀禮的客人。

            在這種情形下,李珣的閑適簡直就令人發指。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懶,只因為,他已被鐘隱仙師親點為最后這些時日照顧其起居的貼身弟子,于是從北海回來之后,椅子還沒坐熱,便被清虛帶著,趕上了坐忘峰。

            清虛一提山下還有一堆急務,又說鐘隱飛升在即,不能影響云云,將李珣扔在峰頂,便又飛了下去。

            李珣知道這群老大人對飛升之事,都十分敏感,也不奇怪。

            而且,他還滿心地希望清虛早早離開呢!

            他現在一肚子疑問和猜測,想從鐘隱這邊得到解答——如果再不問他,哪還有機會?

            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鐘隱知道他心中的想法,這才給了他這次機會?

            不過,到青煙障中的竹廬里,鐘隱卻不在。

            “六師叔祖?”李珣在竹廬中轉了一圈兒,沒看到半個人影,只是在丹室中,看到丹爐之上,青煙裊裊,似乎正在煉丹。

            和鐘隱相處這么長時間,李珣倒是第一次見他行這種丹鼎之術,而這樣,人就更不可能遠離了!

            正想再叫幾聲,心中卻突有所感,他怔了怔,當即明白,這是鐘隱在提醒他。

            他不敢怠慢,干脆御起劍來,向發生感應的那處飛去——那邊他也極為熟悉,正是當日青吟與他見面的臨淵臺。

            遠遠便看到鐘隱坐在懸崖邊上,面朝云海,不知在干些什么。

            待他飛近了一看,任是他滿腹心事,也不由啞然失笑。

            “仙師現在這是……云海垂釣?”

            由不得李珣不笑,現在鐘隱的形象果然有些古怪。

            他一身便袍,手中拿著一根青竹竿子,竿頭綴了一根細絲,絲尾垂入厚厚的“透天云”中,乍一看去,倒真像位文人雅士,賦閑垂釣為樂。

            只是下面這茫茫大海中,不是滔滔海水,而是滾滾云霧。

            笑罷,李珣又有些懷疑。

            這位六師叔祖的反常舉動中,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正想著,崖邊鐘隱扭過頭來,笑道:“你來了,來,到這兒來坐!”

            他拍了拍身邊的地面,李珣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客氣,應了一聲,便走過去坐下,只是稍靠后一些,以示尊敬。

            鐘隱手上的青竹竿紋絲不動,而綴在上面的細絲,則在崖外的大風中搖擺不定。

            他向李珣笑道:“今日煉丹,需要這云霧中一種小蟲,叫‘霧螈’的來作藥引。這蟲子見風三息便化,很是麻煩,你來了,正好給我幫忙!”

            李珣想了想,低聲應了。

            只見鐘隱隨手在“透天云”中一撈,便如同撕下一片棉花似的,攏了一手的云霧,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這霧氣中,水氣沉淀下來,波光閃動,光可鑒人。

            “水鏡術?”

            李珣此時的眼力已不比往常,他從顏水月那里見識過最正宗的水鏡之術,所以一見便知底細。

            鐘隱一笑道:“是啊!煉丹最講究火候,我一邊要釣霧螈,一邊又要觀火察時,實在辛苦。正好你來了,便幫我看著火候吧!”

            說著,水鏡中便閃出竹廬丹房中的景象,清晰非常。

            鐘隱一邊指點李珣一些丹爐火候的要點,又教他操控水鏡之法,虧得李珣聰慧非常,這才迅速上手。

            鐘隱也不吝嗇,贊他一聲后,又道:“今日你幫我煉丹,我也不能差你這餓兵,干脆就把這水鏡術傳給你吧!以后說不定有用到的時候。”

            李珣不覺得區區水鏡術有什么了不起,但臉上當然不會顯出來,只笑嘻嘻地應了。

            鐘隱看他神情,微微一笑道:“我這水鏡術當然比不上水鏡宗的神術,什么明鑒萬里,想都別想。不過呢,我覺得它的安全性卻是不錯。若有些先期布置,很難有人能感應到水鏡的波動。”

            李珣心中一動,他忽地想起了,當年在禁宮內庫,陰散人所布置的水鏡機關,被何慕蘭發覺的事情。

            可是,鐘隱很少會這么自我推銷啊,難道其中有什么深意?

            但他看過去的時候,卻沒有什么發現。

            鐘隱只是給他說了布置水鏡的法訣,其中還有些禁制法度,倒也不是太復雜。

            只是……

            “轉瞬三百氣變,還要以陰手行之?”

            李珣現在怎么說也是禁法大家,只一眼,他便看出了關鍵所在,這時他只有苦笑了。

            “仙師是不是太看得起弟子了?這種手段,弟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要到幾百年后,才做得出來!”

            “是這樣嗎?”

            鐘隱倒像是很意外的樣子,他想了想,又笑道:“確實,不到真人之境,這手法確實難做。不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天資,又身兼數家之長,到真人之境也用不了太長時間……

            “在此之前,便用我竹廬里的那些布置,練練手也好。”

            李珣先是苦笑,但轉眼間,他的笑容便僵在臉上。

            他咽了一唾沫,看向鐘隱。

            鐘隱并沒有回頭,可李珣總是覺得,正有一道無孔不入的眼神,透過他的重重壁壘,直抵他心中最私密處。

            他僵了半晌,方道:“數家之長……”

            鐘隱沒有回應這個話題,只是悠悠地道:“不要分神,看準火候。這丹藥正在關鍵時,藥引可不能少了!”

            這一刻,李珣咧開了嘴,苦笑起來。

            果然……所有猜測都變成了現實。

            他應該惶恐的,或者,干脆就從這臨淵臺上跳下去!

            然而,他的心境卻近乎沒有理由地沉穩下去。

            他看了一眼鐘隱瘦削的背影,然后隨著鐘隱的話,盯著水鏡中丹爐的火候。

            隨著丹爐外煙氣的規律震蕩,他的呼吸漸漸泯滅了呼與吸的界限,如絲如縷,終而斷絕。

            “啊……可以了!”

            隨著他的確認,鐘隱一抖長竿,細絲在半空中一個大甩蕩,李珣便看到水鏡中的丹爐鼎蓋微啟又合,甚至還傳出來一聲輕爆。

            “好了!”鐘隱隨手將釣竿扔下懸崖,振衣而起。

            李珣也爬身起來,但膝蓋剛剛挺直,便想到了什么。

            他上身依然筆直,但雙膝一屈,又跪了下去,想說點兒什么,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面對鐘隱,何必再多?

            他低著頭,也不知鐘隱的臉色如何。

            只是聽到他以一貫的語氣說話:“這次煉丹,火候正佳……你也不錯,察時觀火,也算恰到好處!”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在他最私密的事情被揭開時,李珣的心中反而越發地平靜,他的心臟跳動甚至比修煉時還要沉緩。

            他依著禮節,彎腰屈身低頭,恭恭敬敬地叩下一個頭去,口中一字一吐,清晰非常:“請六師叔祖慈悲!”

            鐘隱沉默了一下,輕聲道:“起來吧!”

            李珣再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

            鐘隱卻不再理他,負著手走下臨淵臺,李珣跟在他身后,保持著沉默。

            “本來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說開,不過,你很大膽,竟然想到用我的名義,這很讓我吃驚!”

            他頓了頓,又笑道:“刑天法劍……這名字起得倒好!”

            任李珣此時心態再好,聽聞此后,也是心中一寒。

            鐘隱能聽到“刑天法劍”的名目,這說明……

            鐘隱顯然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搖頭道:“你太小看了大師兄!他能成為一代掌宗首座,靠的正是細致冷靜的心思。他寵你,卻不代表對你的諸般行為視而不見!

            “他的細致與你不同,他能在行之中,一以貫之。就像這一次,他未必懷疑你,卻在有意無意之間,問了一聲,若我不為你掩飾,你該如何應付?這一點,你差得太遠!”

            李珣為之汗顏,自然恭敬受教。

            “你仍不明白……自你回山的那一日起,你的破綻便露得太多!”鐘隱不理睬李珣微妙的表情變化,逕自說下去:“傷勢、修為、筋脈,這是三處你永遠也掩不住的硬傷!

            “首先是傷勢,你胸口中了一記碧靈掌,陰火內侵,應當傷心竅,心火旺而損及肺經。這一點你做得不錯,只是為何連脾經也受創?靈犀訣的氣脈連結中,絕無這般通路!

            “其次是修為,你離山之時,根基牢固,再回山時,雖然修為突飛猛進,卻散而不凝,氣海根基浮動,黃庭金丹亦有雜氣,分明是受補過度又或是質氣轉化之象。

            “若你真是按部就班地修煉,便絕不會出現這種情形。倘若是有了奇遇,你又為何不說?

            “還有筋骨脈絡,你修煉了骨絡通心之術,應該也有認識……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聲,《血神子︾雖然是魔道絕學,煉體修身別有一功,但在你修為不能掩飾之前,還是不要練下去了。

            “只到‘不動邪心’那倒還成,若是再進一層,那血腥氣隔了十里都能聞到,而且這對你心竅中的‘陰火珠’也沒好處……”

            才聽到一半,李珣便已汗透重衣。

            就算他早有準備,在聽到這些關系到他身家性命的私密之事,被一一數出之時,腦子里也一片眩暈。

            尤其是鐘隱所說的,并不是以神目方可察知的破綻,而是一些雖細微,卻人人可見的脈絡。其話中之意,李珣已經很明白了。

            他不自覺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發呆。

            鐘隱仿佛沒看到李珣的姿態,繼續講了下去,不過他卻很配合地停了下腳步。

            “這些并不是太明顯的破綻,也許大師兄并不如何在意。但他一生精細,潛心之中,便有感應。這樣的小破綻,日日積累,說不定哪一日,便能引發他的猜疑……不過,你做得很聰明,懂得用我當擋箭牌!”

            鐘隱這句話,語氣和前面又有不同,李珣抓住了其中微妙的變化,他知道,現在必須坦白的時候了。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弟子今日才知,在弟子不知道仙師之意的時候,仙師已經為弟子擋了不少災厄了,否則,弟子未必能活到現在。

            “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白——仙師做這些,總不是因為那些‘愛才’之類的理由吧!”

            回頭看著李珣的眼神,鐘隱莞爾一笑,點了點頭:“不錯,我已經過了愛才的年紀了!”

            “那是因為青吟仙師嗎?”李珣問出了他最想問的話,而鐘隱臉上似是很意外的樣子。

            但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

            李珣看著他的神情,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隨著汗液,急速地流失。

            然而,他還能如何?

            面對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么心機手段,都是沒有半點兒用處。

            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關系到青吟仙師……用最坦白的態度,獲得一個未知的結果,比窩窩囊囊、任人擺布,至少還多了一點兒可以稱道的“勇氣”。

            青吟仙師,她會贊賞我的做法嗎?

            鐘隱看了他好一會兒,終于又笑了起來,笑容非常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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