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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幽冥仙途 > 第五章 看戲

            第五章 看戲

            春末的西南叢林,絕不是個好去處。

            尤其是那種密云不雨的夜晚。漆黑的天色下,蚊蟻橫行,禽鳴獸吼此起彼伏,更有許多不知名的兇獸毒蟲出沒其間,撲殺獵物,為黑夜涂抹上一層濃濃的血腥。

            不過,對于修煉有成的修士而,這里雖不能說是人間福地,卻也勉強是個安身之所。

            叢林之間,在某個難得較平整的山地上,一堆火光熊熊燃起,有七八個人圍火席地而坐,靜靜地度過漫漫長夜。

            「顰兒?顰兒?」

            輕輕的呼喚聲驚醒了顧顰兒,她移開凝注著火光的眼神,稍稍側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師叔祖,有事嗎?」

            「我是沒事兒,只是怕你看花了眼。」

            圓胖的蘇曜仙師嘿嘿一笑,全然沒有半分長輩的威嚴:「你的眼珠子足有一個多時辰沒動過了,就算修的是「紅蓮劫」,也用不著參悟這火堆吧?」

            顧顰兒輕輕點了點頭,算是回應,把眸光垂下,接著又是一動不動。

            蘇曜在旁邊苦笑著咧了咧嘴,無奈的目光轉向顧顰兒的另一邊,悄悄使了個眼色。

            緊挨著顧顰兒坐下的,是天行健宗「四君子」里,唯一的女修梅潔。

            她修為雖是精湛,卻為人低調,自修道以來極少下山。

            只是何慕蘭早死,松、竹二位師兄在東南林海亦受重創,至今不愈。

            三代弟子中,如今除了異軍突起的顧顰兒之外,竟只有她還能挑起大梁,這才隨長輩下山,也好與顧顰兒做伴。

            梅潔極是善解人意,見蘇曜的模樣,便知道這位師叔祖是不愿顧顰兒太過自閉,要她挑起話頭來。

            她想了一想,隔著顧顰兒道:「師叔祖,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今年的「水鏡偈語」,是最兇險的血紅顏色,想來只有當年四九重劫之前那次可堪比擬。

            「可是,迄今為止,各方都沒有明確的表示,就是宗門之內也沒什么變化,我們這些小輩,可都奇怪得很呢!」

            「這個……里面當然有些問題,不過,你們要想知道,就要看宗主的意思了……怎么樣,大師哥?」

            在火堆另一邊,一直靜坐不語的藍衫儒者睜開了眼眸。

            此人面目尋常,雙唇略厚,膚色較黑,看上去老實巴交,不像儒生,更像一個農家漢子。

            然而睜目之后,清亮的眸子嵌在黎黑的臉上,澹然若深淵之靜,本來忠厚老實的面目,竟使人捉摸不透,望之肅然。

            此人正是天行健宗的當代宗主,大衍先生。

            聞得蘇曜之,他輕輕牽動唇角,笑了一笑:「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弟子有惑而不明,為師者,自無推卸的道理。」

            蘇曜嗯嗯連聲,也不等他說完,又咳了兩聲,便道:「既然宗主答應了,我將這件秘事說出來也無妨……

            「顰兒,我先問你,當年天妖鳳凰被通玄諸宗圍堵在十萬大山之中,幾不得生出,為的是什么?」

            顧顰兒沒想到這是蘇曜變著法讓她說話,怔忡間連忙將此界傳聞整理了一遍,才道:「妖鳳逆天修習「造化魔功」,并因此欺騙明心劍宗的林師伯,為水鏡偈語揭破,所以……」

            蘇曜嘿嘿搖頭道:「顰兒你不用給我們留面子,這種理由,當年騙騙你們這些孩子還成,現在拿出來,難不成你覺得我們越活越回去了?」

            此話一出,顧顰兒雖然尷尬,火堆旁的其他人卻笑不攏口。

            事實上,除了梅潔與顧顰兒兩人外,在場其余人等都是一代、二代的仙師長輩。

            他們對蘇曜的打算都是心知肚明,便只是笑吟吟地在旁邊看熱鬧。

            顧顰兒被迫得沒法,只好又道:「那便是「四九重劫」了,妖鳳所結之「造化魔嬰」,干擾天機,使即將到來的「四九重劫」威力更盛,所以諸宗合圍,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理由是不錯,只可惜,仍是表面功夫!你梅師姐一定還是糊里糊涂!」

            梅潔抿著嘴笑,也不給她解圍,顧顰兒只能低頭道:「弟子不明,還請師叔祖釋疑。」

            蘇曜瞇著眼睛笑起來,但隨即神色一正,聲音也沉穩許多。

            「其實,諸宗圍殺妖鳳的動機,也確實在「四九重劫」之上,這一點是沒錯的。不過,你想過沒有,便連水鏡宗的修士都不敢妄議天機,又有誰那么篤定,「四九重劫」與「造化魔嬰」相關呢?

            「再退一步,妖鳳與林閣生子這種閨闈秘事,大伙兒又是怎么知道的?大師兄,當年那偈語,可曾及此事?」

            大衍先生神色平淡,微微搖頭。

            蘇曜攤開手,很無奈地道:「不論是妖鳳、林閣,還是什么「造化魔嬰」,偈語中全無蹤影,可當時的情況是,偈語出后沒幾天,便有人爆出妖鳳懷孕之事,然后「造化魔嬰」之說就轟傳天下。

            「跟著,再有幾個不自量力的家伙自去尋死,一場諸宗圍剿戰就轟轟烈烈開場……」

            聽著蘇曜連諷帶刺,無論是顧顰兒還是梅潔都有些發怔。

            見她們的反應,蘇曜哈哈笑道:「你別看我現在說得這么輕松,這結論可也是事后,大伙兒腦子冷下來,才慢慢理出個頭緒來。

            「當年哪,四九重劫隨時打下來,全天下的人都紅了眼,這叫什么:寧殺錯,毋放過!那時候,起碼一半以上的人,打的都是這主意!」

            聽蘇曜說得沒了譜,一直保持靜默的大衍先生終于忍不住搖頭:「五師弟,諷則諷矣,刺則過激。她們見事尚不周全,你施以偏激之語,她們未必能分辨出來。」

            梅潔與顧顰兒對視一眼,同聲道:「請宗主指教。」

            大衍先生黝黑的臉上波紋不興,只淡淡地道:「你們師叔祖所,確是切中脈絡,只是那些信口形容,實在荒唐。當年事情糜爛,不可收拾,最大原因還在于諸宗騎虎難下之故。

            「各宗都有親朋好友死在妖鳳、青鸞手中,只憑這血仇,又哪能輕易收手?莫說別人,當時本宗上一代碩果僅存的子由師叔,便是死在青鸞手中,本宗之人,又有哪個不是紅了眼睛?」

            雖說大衍先語平淡,兩位后輩也隱隱感受到當時的慘烈氣氛,一時無語。大衍先生也不愿再多談,將此事輕輕放下。

            「當然,因為當年過激的反應,此次諸宗決議便謹慎許多,這也算是件好事……畢竟,千年以內,再無那四九重劫。」

            話猶未盡,他便將目光移向平地盡頭的叢林中,在座諸人也都有所感應,紛紛回頭。

            接著便聽到一人大笑出聲:「大衍先生所固然有理,只是,本座以為,四九重劫雖是可懼,但那人心劫數,可比老天的手段要厲害得多!」

            隨著笑聲,兩個人影漫步而出。

            當先一人,身量極高,寬袍博帶,頭束高冠,雙目開闔間,電光閃動,氣勢無儔。

            他身后則跟著一位嬌俏的女修,上身著淡黃短襦,下身穿同色百疊花鳥裙,打扮極是貴氣,只是臉上略有些蒼白,將本來的嬌蠻面目遮住大半。

            當先那人龍行虎步,轉眼便來到近前,嘿然笑道:「當年四九重劫,確是折損了不少先輩道友,只是,大衍兄卻忘了,別說一次四九重劫,便是十次、一百次,可曾讓一個宗門遭逢滅頂之禍的?

            「四九重劫辦不到的事,人卻能辦到,殊不知是天劫可畏,還是人心可畏啊?」

            大衍先生并沒有就此回應,只站起身來,微笑施禮道:「原來是「東皇」駕臨,怪不得四野俱動,鳥獸偃服。」

            來人正是三皇劍宗的宗主,「東皇」洛歧昌。

            他與大衍先生乃是舊識,便也不講太多禮數,聞哈哈一笑,領著自家女兒走到火堆之前。

            他也不推讓,與大衍先生并排坐了,洛玉姬則被安排坐到顧顰兒和梅潔之間。

            「東皇向來輕易不下山,今日怎么有興致攜女同游,還到這窮山惡水之地來?」

            聽得大衍先生相問,洛歧昌微笑道:「也沒什么,只是帶我這不爭氣的女兒散散心,免得她一天到晚給我在外面丟人生事,好巧碰到些趣事,便一路跟了下來……倒是大衍兄露宿荒郊野外,又為的誰來?」

            大衍先生自然聽出話中的不盡不實之處,莞爾一笑后,隨即便道:「不瞞東皇,此行是為我二師弟而來。」

            洛歧昌神色亦是一正,點頭道:「是了,惕兄身遭不幸,本座亦感同身受。不過,身毀而神存,得以靈種不滅,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知可有本座能幫上忙的地方?」

            「多謝東皇好意,殺身之仇雖重,然則當務之急,卻是護持二師弟元神轉生。」

            大衍先生輕聲嘆道:「東南林海之戰,二師弟雖得顰兒及時施以兵解之法,存得一線生機,可畢竟受創甚重,若想平安轉生,還需幾樣天材地寶和一處所在。不瞞東皇,我等到此西南惡地,只為尋「塑靈池」而來。」

            洛歧昌輕「哦」一聲,眉頭皺起:「這「塑靈池」確是個希罕所在,此界名聲最顯的,莫過于幽魂噬影宗的「化陰池」,集化劫、塑靈、轉生于一身,很有些門道……只是鬼氣浸染,未免有損惕兄的功德。」

            大衍先生淡然道:「便是無損功德,敝宗也做不來有擾他宗圣地之事。」

            洛歧昌哈哈一笑:「確是如此,而且,冥火老兒行將大歸,那化陰池的行情也緊俏得很。」

            兩人性情的差異,由此可見一斑。

            大衍先生不愿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一笑之后便轉口道:「東皇剛剛說什么「趣事」,不知……」

            「確實是有趣的很,而且也巧,這和幽魂噬影宗也有些關系。」

            洛歧昌隨手拿起了一根樹枝,輕撥篝火,在漲起的火光下冷冷發笑:「大衍兄可知,那冥火老兒一生精明,死到臨頭,反倒養了一只白眼狼出來?」

            此話一出,火堆旁的諸修士神情各異,顧顰兒瑟縮了一下,將臉埋得更低,然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提了起來。

            大衍先生稍一思量,便道:「東皇是說那個「血魔」百鬼道人?」

            「正是,此子北齊山與青鸞一戰,絲毫不比天芷上人和妖鳳的十日拼殺來得遜色。

            「當年此子尚未成名時,曾與敝宗有過沖突,本座見他心機詭詐,又不乏膽色,當非池中之物。卻也未曾想到,他這幾十年闖下偌大的名頭,卻還要修習《血神子》這等魔功,實是膽大包天!」

            在火光的映照下,洛歧昌的神情淵深難測:「大衍兄也應知道,此子與那兩宗叛逆水蝶蘭合流,在去年搶下了「霧隱軒」這修行寶地以為根基。進可攻,退可守,隱然已是另立山頭的架勢,冥火老兒還不知會是個什么臉色。」

            大衍先生微微點頭,旋又道:「那么,東皇此行……」

            「正是為了此人。」

            洛歧昌笑吟吟地道:「我本來是受厲宗主之邀,往鎮魂海而去,哪知半路上見到一場廝殺,雖比不上北齊山那里撼天動地,卻也算得上驚心動魄。大衍兄,若是你看了,必定稱妙!」

            大衍先生還不怎地,其他人反倒給勾起了興趣。

            其中唯有蘇曜心思豁達,不顧忌「東皇」的名頭,興致勃勃地插道:「怎么個妙法兒?」

            洛歧昌看他一眼,點頭道:「不用本座多,蘇兄弟且稍待,恐怕戰場已經離此不遠了。」

            話猶未落,一聲低細尖銳的破空聲穿透夜空,響起在眾人耳邊。

            蘇曜聞聲皺眉:「速度好快……不過,不是一個人吧。」

            遠處叢林中又是一聲輕爆,緊跟著則是絲絲怪音,如蛇行蟻走,直似響在人的心尖子上。

            梅潔看了眼洛玉姬,低聲道:「是有人交手,但功法詭譎,未必是同道中人。」

            洛玉姬嗯了一聲,目光不自覺偏向顧顰兒。

            她和顧顰兒其實也是故交,以前大家算是近鄰,又是一樣的活潑好動,交情相當不錯。然而自嵩京之變后,顧顰兒心若死灰,枯守不出,雙方也漸漸斷了來往。

            此時再見,洛玉姬不免驚訝于顧顰兒繭蛹化蝶般的美麗,還有莫測其深的精神狀態。

            在她眼中,值此驚變陡起之際,顧顰兒的反應竟堪比火堆旁那些「老頭子」,沉靜如水,又穩若山岳,巍然不動。

            遠方的聲音時起時落,忽東忽西,音色多變,如果仔細看去,還能發現叢林上空,蒸騰起來的縷縷煙塵。

            令人驚嘆的是,相距如此之近,周圍的天地元氣依然保持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可見雙方出神入化的控制技巧。

            感應了好長時間,蘇曜終于忍不住驚嘆:「若一方是那百鬼,另一面莫不是「朱勾宗」或「落羽宗」?否則如此精絕的暗殺之法,除了這兩家的殺手,還有誰能做得出來?」

            洛歧昌聞一笑:「蘇兄弟說得不錯,正是朱勾宗,他們已經和百鬼卯上了。」

            顧顰兒聞聲屏住呼吸,握劍的手心也微有汗漬,她只能盡力維持住平靜的外表,將擔憂壓在心底最深處。

            身旁,蘇曜則是一臉困惑:「奇怪,朱勾宗什么時候干過出力不討好的賠本買賣?連青鸞都留不下的魔頭,他們就這么有信心?」

            說話間,叢林中忽地聲息俱無,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白。

            這是徹底的靜默,非但人聲俱消,便連風過枝葉、鳥獸穿林的聲音也都消沒一空。

            一時間,天地間似乎只剩下火堆周圍修士的呼吸,還有火焰跳動的「剝剝」聲響。

            蘇曜立時閉上了嘴,在這靜默之中,他的話音變得特別響亮,顯得古怪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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