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君夫婦離開王家宅邸,玄姬以幫忙照顧孩子的理由,也隨同一起回大將軍府了。事情是公淵安排的,自然沒什么問題。
及至傍晚,玄姬來到內宅西側庭院、與秦亮令君一起吃晚膳,她還是吃素。令君找了個時機,暗示玄姬并非王家親生女,服喪一年有余、差不多夠了,便叫玄姬晚上到西院這邊來歇息。
令君說得有道理耶。不過玄姬服的是斬衰,穿最粗的麻布、守最重的禮,她還是有些心虛不好意思,遂未回應令君。
晚膳后,夜幕還未降臨,玄姬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從西院回去很近,有一道小門,出去是夾道巷子,對面北側就是玄姬住的庭院。
幽靜的庭院如故。假山草木遮掩住了圍墻,鋪著鵝卵石的溪水、清澈的水潭,恍若山林之中的別院。
但寧靜雅致的風景,亦不能讓玄姬心靜。等到沐浴更衣快要就寢了,她仍然毫無睡意。
一時間玄姬倒想起了晚膳前后的感受。剛入席時,她確實是餓了,聞到食物的香味,便有點心慌,只盼侍女們上菜,正是口中生津、十分期待。不過等到吃過了飯,其實人就會覺得疲憊,也不愿再去多想了。
現在玄姬仿佛就在晚膳之前,簡直是輾轉反側,一直在尋思、該怎么估計時辰,如何避開侍女。她神游著去西院的路線,還想到了明早不能回來得太遲。人還沒動彈,卻好像已經歷了幾遍過程。
她在急躁不安之中,又帶著些許羞愧,使得心里很緊張。
不知過多久,外面已是一片夜色,萬物俱靜。玄姬終于從睡塌上坐了起來,她借著依稀的月光,看了一眼放在案上的白色麻衣,然后另外找了一件深衣。起來點上了燈,玄姬等了一會沒聽見聲音,便坐到鏡臺前、開始打扮妝容。
光潔的銅鏡里,玄姬的臉映上了一層鵝黃色的浮光,里面的五官容貌顏色分明、很是明艷。不過如果再抹上一些脂粉顏色,看起來會更加鮮艷。因為服喪的緣故,她已經很久沒有打扮了。
良久之后,玄姬便吹滅了油燈,眼睛稍微適應光線,輕輕打開房門、走出了房屋。
沒一會她就來到了庭院南側,開了小門的門閂,然后走出去。庭院的正門門樓在東邊,這是一道小門,外面是一條夾道、很少有人到這邊來。玄姬沒走幾步,來到了斜對面的后門口、輕輕推了一下,果然是虛掩著的。
玄姬走進熟悉的西庭院,悄無聲息地進了臥房。剛走到外屋,里面便傳來了令君的聲音:“姑?”玄姬道:“是我”便推開木門走了進去。里屋沒有掌燈,只有外面的月光透進來了依稀微弱的亮光。不過這樣也好,能讓玄姬稍微放松。
塌上傳來了“嘎吱”一聲,隨即聽到了令君的聲音:“初春時節,入夜后還很冷,卿快上來罷。”
“嗯。”玄姬應了一聲。她深吸了口氣,默默地站了片刻,等到深衣、里襯陸續掉落到了地上,她果然感受到了空氣的冰涼。令君說得沒錯,正月間的晚上還是挺冷。玄姬進了被窩,仰躺著不禁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這時秦亮低沉的聲音道:“不過我一想到卿要回來,便如同提前看到了、到處都是春暖花開的美好景色。”
玄姬已經握住秦亮的手,耳邊聽著他的話語、感覺到溫暖的呼吸氣息,她的臉頰更燙,緊緊抓住秦亮的手掌回應著他。秦亮就是這樣,有時候明明是在做很過分的事,但又能讓玄姬能夠稀里糊涂地接受!
過了一會,玄姬忽然想起、昨天上午在王家宅邸的光景,她走下閣樓遇到了一個侍女,便是被白夫人罵哭了、一邊哭一邊刷洗靴子的女子。尤其是侍女手上一邊干活、一邊哭的特別聲音,玄姬還有印象,不知為何一下子就想了起來。
那侍女盡情傷心的時候有人在旁,感受應該有點奇怪,隱秘的心情被人看到,實在難以啟齒;但有人傾聽、體會到她撕心裂肺的傷心事,卻又隱約有種慰藉與溫暖?當然那個人須是可以信任之人,不會拿別人的隱俬傷心事來嘲笑自己,甚至說出去。
……遠處傳來了一聲公雞的啼鳴,玄姬一下子坐了起來、然后才拉起被褥蓋在前面。秦亮也被驚醒了,隨即聽到玄姬的聲音:“昨天太累,我睡過頭了。”
秦亮看了一眼門窗道:“天還沒亮,在自己家里、不要那么緊張。”
玄姬柔聲道:“總是要見人的,這種時候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她說罷離開睡塌,收拾更衣。
這時令君迷迷糊糊地問道:“君今天要出門嗎?”
秦亮道:“我去送送姑。”
黎明時分的黯淡光線,安靜的庭院;秦亮恍惚不是在大將軍府,而是回到了宜壽里王家宅邸,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竟然連心境,也好像與往日有一點類似。
起來送了玄姬回住處,秦亮也不打算繼續睡覺了。即使今日沒有什么緊迫之事,他還是想早早去前廳。
天亮后,秦亮先在廳堂見到了大將軍府的幾個屬官。待長史辛敞、從事中郎王濬前來拜見,秦亮說出了兩人的安排,讓他們提前準備,只等詔命下來、便去朝中任職。
年輕的辛敞一臉動容道:“前幾年出了些事,仆原以為辛家定將家道中落,若非大將軍賞識,仆何德何能受此重用?”
秦亮道:“選舉乃朝廷要事,所以我才推舉信任的人,泰雍就任之后,不要松懈大意。”
辛敞揖拜道:“仆絕不敢懈怠、而有負大將軍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