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夏蓮手拉箱包,拖著疲累的步子走過前院堂屋的穿堂進入后院。其時彎月清亮,朗照大地,彎腰棗樹下的石桌石椅上,碗筷酒菜已早擺放停當,趙夏雨和青荷難得安安生生的靜坐桌旁;麥兜趴在趙伯冉的兩腿之間,伸手撥拉著爺爺頜下的胡子,說道:“爺爺,你嘴上的頭發都白啦!”
趙伯冉面冷心善,平日里總是擺著嚴肅面孔,有時看見趙夏蓮也是待理不理,唯獨對于麥兜永遠都是溫軟語,和藹有加;此刻聽得麥兜說話,趙伯冉難得的仰臉哈哈一笑,道:“俵將,驢頭扯到馬胯上。那叫胡子,不叫頭發!”
麥兜點一點頭,沖趙夏雨和青荷擠了擠眼睛,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爺爺,那你頭上的胡子都快要落光了呀!”
“俵將,你給我站直聽好了:長在嘴上的叫做胡子,長在頭上的叫做頭發。”趙伯冉擺出嗔怒的表情,“都這么大了,胡子頭發還分不清楚,真是糨糊腦袋!”
麥兜得意的挺胸凸肚,來回踱了幾步,終于忍不住的嘎嘎大笑起來:“拜托,我當然知道長在嘴上的叫做胡子,長在頭上的叫做頭發。看你不高興,整天嘴巴噘得能拴上頭驢,人家才逗逗你嘛!”
趙夏蓮站在房院中間的甬道上輕輕的咳了一聲,趙伯冉和趙夏雨、青荷聞聲,同時轉頭過來,尚未起身說話,麥兜已早張開雙臂飛步跑來:“哦,老爸回來嘍。哦,老爸回來嘍!”
“哎,我的乖麥兜!”趙夏蓮丟開箱包拉桿,伸手將麥兜擁抱在懷;雖然平日對麥兜要求嚴格,尤其在檢查作業時候非呵即斥,然而外出幾天,她心里竟牽系得厲害,有幾次都在半夜夢到了麥兜的身影。此刻趙夏蓮一手摟著麥兜,一手打開箱包,將給麥兜買回的小型塑料模型飛機取了出來;麥兜接過飛機,把機頭放在嘴邊哈一口氣,然后仰天猛拋,飛機便飄飄悠悠的飛了上天,底部在幽藍的夜色中閃爍著紅綠兩色光亮。麥兜快步去追即將落地的飛機,同時口里長聲叫著:“哦,老爸萬歲。哦,老爸萬歲!”
接下來趙夏蓮又把帶給父親、趙夏雨和青荷的禮物從箱包內取了出來,分發各人。趙伯冉口里咕噥一句:“花那個閑錢干嘛!”趙夏雨和青荷則喜滋滋的,連聲道謝:“謝謝姐,謝謝姐!”
“姐外出考察遠道歸來,伯、我還有青荷略備薄酒,為姐接風洗塵!”客氣完畢,青荷拉了趙夏蓮挨著自己坐下,趙夏雨則斟滿四只酒杯,分布各人面前,嘻嘻笑著說道。趙夏蓮一路風塵確感勞累,也不多話,端杯和三人相碰后,一飲而盡。
酒飯完畢,青荷收拾了碗筷盤盞去往西側廂房洗刷;趙夏雨知道趙夏蓮考察歸來,必然有話要和父親細說,便拉著麥兜坐到東墻根下的角門處,兩人打打鬧鬧吆吆喝喝的玩起了“一五一十上官橋,問你清官饒不饒”的孩童游戲。
彎月攀至棗樹梢頭,光亮皎潔,鋪灑小院。在呷呷咕咕的鴿子夢囈、咯咯吱吱的黃牛咬嚼聲中,趙伯冉點燃了一袋旱煙,兀坐石椅后面,有一口沒一口的抽著;趙夏蓮坐在趙伯冉的對面,望望頭頂的月亮,望望遠處的麥兜,一時不知該怎么開口。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趙夏蓮胸中漸漸郁起了一塊壘結:她想親耳聽聽父親對于王安平的看法。她受鎮黨委任命,回到仲景村兼任黨支部書記,身為村主任的王安平持抵制態度,甚至隔三差五的搞搞小動作,使使小絆子,說來也在情理之中;可她絕對沒有想到王安平竟然還有重大的貪腐行為:自從趙士樂透露一百二十畝機動耕地的秘密以來,她又陸續掌握了王安平大大小小的貪腐行為兩到三起。半個月前,趙士樂又告知她說,王安平突然給他送了五千元的紅包,大概是為了對他保守秘密的回報吧;當時她要求趙士樂暫將紅包里的錢存至鎮紀委開設的廉政賬戶上,而對王安平則不要有所回應,留待以后慢慢處理。前段時間,她曾幾次有意無意的把話題扯到王安平身上,可父親不是王顧左右而他,就是避重就輕不談實質性的問題,令她十分困惑。就在她打算正式坐下來和父親談一談王安平的問題的時候,鎮黨委突然決定由她帶隊,前往貴州塘約考察當地的土地“三權分置”工作,因此這個話題也就耽擱了下來。現在考察歸來,又閑暇無事,她決定鄭重的向父親提起這個話題。
“爹,我想知道,你……對王安平這人到底有何看法?”這次趙夏蓮一改前面幾次迂回含蓄的做派,單刀直入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