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知道原因了。
他到達的時候,病房周圍的陰氣早已聚集,走廊上本不該還剩下那么多鬼魂在□□。他本以為那些鬼魂們是在向著病房的方向靠近,但是實際上卻是在追著這個女子懷抱中的虛影——不知為何,她居然能夠分擔一部分孫佳樂身上標記帶來的詛咒,然后本能地將聚集來的鬼魂帶離女兒的身邊。
鬼魂是執念,大部分是為了仇恨,痛苦,與不甘而留下。
而這縷附著在玉墜上的殘魂,卻是為了守護。
這陰氣太過微弱,也太少惡意,即使是同為鬼魂的小黑手,也無法在剛才被森森陰魂籠罩的病房內覺察到它的存在。
孫佳樂茫茫然地瞪大雙眼,她跌跌撞撞地走進,伸出手又縮回,驚慌地,期待地,又小心翼翼地喊道:“媽媽,是,是你嗎?”
女子沒有應答。
她的目光茫然地望向遠方,猶如行尸走肉般靜默而呆滯地站在病房中央。
眼淚無法控制地迸出,孫佳樂壓著自己的哭腔,哆嗦著抬手拉住女人的衣擺:“媽媽……你不認識我了嗎?”
葉迦無聲地嘆了口氣。
殘魂的意識停留的時間本就更短,更別說是沒有惡意的殘魂,更何況,剛才她還分擔了很大一部分孫佳樂身上的詛咒,現在恐怕已經四分五裂,瀕臨消失了。
他走上前,正準備說些什么,但意外的是,眼前的女子突然動了動。
她的眼珠艱難地向下移動了一下,仿佛在掙扎著從破碎的魂體掙脫。
她的目光改變了,就好像是認出了眼前的人一樣,變得柔和而慈愛,還帶著一絲即將別離的悲傷。
女人困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臉頰:
“別……哭……”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不……好……看……了……”
噴薄的悲傷終于無法被壓制,孫佳樂牢牢地攥住女人的衣角,喘不過氣地哽咽著,終于變成了嚎啕大哭,就像是第一次離開母親的嬰孩。
女子抬起眼,求助地向著站在小女孩身后的葉迦看去。
葉迦沉默地點點頭。
他快步走上前來,將手放在孫佳樂的肩膀上,然后向后輕輕一拉。
小女孩的魂靈飄飄蕩蕩的升起,然后緩緩地落回到了病床之上,和床上的那個空空蕩蕩的軀殼慢慢重疊。
她睡去了。
眼前女人的魂靈仿佛終于支撐不住了,四分五裂的紋路在她的魂體上快速地蔓延著。
她抬眼看向葉迦,緩慢地微微一笑,五官的輪廓仿佛恢復了些許生前的溫柔和美麗。
她向葉迦鞠了一躬:
“……謝謝。”
沒有等到直起身,她的身形就消散了。
病房內只剩下一片平和的靜默。
太陽穿透云層,驅散黑暗,晨曦柔和的金光穿透百葉窗的縫隙,靜靜地灑了進來,陽光溫柔地撫過病床上小女孩散落的長發,帶來一絲暖意。
新的一天開始了。
孫佳樂睜開雙眼,一時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有些艱難地爬了起來,才意識到自己躺在病床上。
這是……怎么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
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病房的門被推開,滿臉胡渣,表情焦急的男人沖了進來:“樂樂!你醒了——!”
男人的步伐一頓,有些手足無措:“你怎么哭了……”
哭了?我沒有哭呀。
孫佳樂有些疑惑。
她抬手一摸臉頰,卻摸到了一片冰涼潮濕,淚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她的眼眶里涌出,大顆大顆地落在床上。
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將流淚的小女孩圈在懷里,柔聲哄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告訴爸爸好不好?”
孫佳樂把臉埋在爸爸的肩窩,用力搖了搖頭,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絲哽咽:“沒有……”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剛才開始很冷,很害怕……但是……”
她抬起臉,露出一個帶著淚水的微笑:
“我,我夢到媽媽來看我了。”
沒人注意到,在病房的床頭,放著一個還沒有開封的果凍。
是醫院特供的種類,但是上面的標簽卻來自于一家醫院。
它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的正中央,就像是一個禮物。
滿眼猩紅的鬼蜮中,森白的骸骨層層堆積成王座的模樣,在漫天的血色中反射著森冷的光。
“王……”
一只滿身長滿膿瘡,體型龐大的厲鬼緩緩地從血泥中攀爬出來:“您還記得那個名叫超自然管理局的人類組織嗎?”
頭頂一片死寂。
厲鬼小心翼翼地抬眼向上方看了一眼。
男人面無表情地坐在骸骨堆成的寶座之上,蒼白的手指稍稍彎曲,輕柔地搭在寶座上的骷髏頭骨之上,看上去詭譎而肅殺,那雙猩紅的眼眸微垂著,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
厲鬼下意識地身體微微一抖,趕忙垂下眼,結結巴巴地繼續匯報道:
“有,有我們安排進里面的手下說,說在里面的報告中看到了您要找的那個人的名字——”
那搭在頭骨上的慘白指尖微微一動,幅度輕的幾乎完全無法分辨。
“哪里?”
他的聲音非常平靜,好似從平原上拂過的一陣微風。
但是眼前的厲鬼卻抖的越發厲害,它盡可能地縮小自己的身形,似乎這樣對方就能不注意到自己似的:
“m,m市。”
它壯著單子繼續問道:“您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探查一下消息的真實……”
它顫抖的聲音被出乎意料地打斷。
“不。”男人的瞳色沉淀著成暗沉的紅,猶如半凝的鮮血。
他用慘白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敲擊著掌下那猙獰的骸骨,嗓音中帶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我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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