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葉迦突然發覺身邊的黑暗在逐漸成型,慢慢地變出街道和建筑的形狀。
郵局,餐廳,學校……
一個空空蕩蕩的小鎮逐漸成型。
街道上到處是被毀壞的痕跡,就像是一個建筑模型被從外部搗毀和破壞。
雖然仍舊沒有絲毫光亮和聲音,但是,憑葉迦這么多年以來在游戲中鍛煉出來的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找路還是完全可以的。
他循著破壞的痕跡,順著街道左拐右拐,終于,在其中一棟建筑面前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棟居民樓。
所有的色彩都從建筑物中抽離,黑暗和灰白將學校定格在近乎二維的平面之上,好像是一副被剝離生命和時間的抽象畫。
葉迦仰著頭,向著其中一層的窗戶中看去。
每扇門背后,都是某個人最害怕的東西,而這扇門背后的東西似乎已經不自明。
孤寂。
葉迦收回視線,向著內走去。
黑暗的房間內。
小小的男孩蜷縮在角落,他的臉上掛著一個大大的黑框眼鏡,厚厚的鏡片將他蒼白的半張臉都遮住了,他瘦瘦的,巴掌大的小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似乎有些營養不良,身上穿著不合體的舊衣服,腦袋微微低垂著。
一只蜈蚣安安靜靜地盤在他的身邊,被小男孩緊緊地抱在懷里。
它看上去似乎也比外界縮小了很多倍,也不如一開始那樣的可怖駭人,從它的尾部開始,一種近乎石化的灰白向上蔓延,似乎正在奪取它的生命和色彩。
陳清野安靜地將阿長的頭顱擱在膝蓋上,時不時地用嘴唇親親它的外殼,一遍一遍地摸著它的腦袋。
阿長有氣無力地抬抬觸角,以做回應。
但是,一切都無法改變它正在變得虛弱的事實。
他不哭,也不說話,只是安靜地抱著他的蜈蚣,蜷縮在角落,等待著它死去。
正在這時,陳清野突然捕捉到一絲不同于靜寂的聲音。
似乎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正在向這個方向走來。
一步一步,敲擊在地面上,很輕,但是那聲音卻仿佛重重的踩在他的心里。
陳清野警惕地抬起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小手里攥緊從廚房中拿來防身的刀。
阿長挪動身軀,想要作戰,但是卻被陳清野重新按回了懷里:
“噓。”
黑暗中,青年修長的身形顯現出來。
葉迦推開門,有些驚訝地看著小小的身影在自己走進來的瞬間攻來,手中尖刀鋒利,在黑暗中閃著寒光。
他眼疾手快地攥住對方的手腕,將小男孩從地上拎了起來。
“當啷”一聲響,刀具從他的手中掉落在地上。
陳清野死死地抿著蒼白的嘴唇,厚厚的眼鏡片擋住了他的表情,他并不出聲,只是格外兇悍地向著對方發動攻擊,拳腳雖小,但是力道十足。
葉迦不得不死死地箍住對方的身軀,說道:“喂!是我!”
陳清野掙不動了,也只好作罷。
他瞇起雙眼,謹慎而敵意地審視著眼前的青年。
葉迦嘆了口氣:“你怎么回事?”
他說:“我放開你,你不要再動手了,怎么樣?”
陳清野定定地看了他兩眼,點了點頭。
葉迦緩緩松開對陳清野的桎梏。
但是在松開的瞬間,對方立刻彎腰撿起地上的刀,再次向著他攻了過來。
葉迦:“……”
整挺好。
這的的確確是資深玩家應該有的心態,絕不付出任何信任,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一切以自身的安全為前提。
不過……至少對方是小孩子,力量也被大大削弱。
這對他是好事。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唄。
葉迦心念一動,伸手扯過一旁床上的床單,將它撕成條,將眼前的小孩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順帶嘴巴也封了起來,然后熟練地將他扛上肩膀,準備帶著他向外走去。
肩膀上的小男孩掙扎著,發出一聲凄慘的嗚咽,那聲音格外凄厲慘烈,聽上去仿佛哀嚎。
葉迦被嚇了一跳。
他的步伐微微一頓,緩緩地嘆了口氣。
唉。
葉迦將陳清野的嘴巴捆著的布條扯了下來,問:“怎么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的小臉上滾落下來,把葉迦的肩膀都打濕一片,他的眼鏡上滿是霧氣,他用濕漉漉的眼珠緊緊地盯著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蜈蚣,抽噎道:“阿,阿長。”
——他從一開始的戰斗就并非自保,而是要保護他的寶貝蜈蚣。
葉迦再次嘆了口氣。
他用袖子揩了揩陳清野的臉,說:“這只厲鬼可以讓你體驗自己最深最重的恐懼。”
葉迦指了指背后已經石化的差不多的阿長,問:
“現在它這個樣子,你害怕嗎?”
陳清野畢竟也是有經驗的玩家,所以立刻就明白了對方話語中的含意。
他啞著嗓子,緩緩道:“你的意思是,它是假的?”
葉迦:“對。”
陳清野他看了眼阿長,又看了眼葉迦,似乎在猶豫是否相信他。
葉迦用力地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你信不過我,那……ace呢?”
陳清野一愣,用那雙被眼淚洗過的黑眼睛看向葉迦:“……你是什么意思?”
葉迦微微地勾了勾唇,輕笑著問:
“你忘了你的小小白是怎么來的?”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之外,只有一個人知道小小白的來歷和名字。
陳清野茫然地注視著他,然后,似乎他意識到了什么,然后緩慢地瞪圓了雙眼,嘴巴也微微張大,震驚地望著他:
“等等,你,你你……!”
“……”
葉迦無聲地嘆了口氣。
自從blast開始,他真的都要看膩了這個表情了。
陳清野渾身一震,結結巴巴地說:“所,所以這就是為什么,阿長在從見你的第一面開始就有反應!!”
葉迦聳聳肩:“蠱蟲真是一種非常敏感的生物。”
陳清野眨眨眼,將自己的腦袋靠在葉迦的肩膀上:
“我現在相信你了,咱們走吧。”
這下輪到葉迦好奇了:“為什么?”
陳清野借著葉迦的肩膀扶了扶自己的眼鏡,一本正經地說:“因為厲鬼想不出來如此奇妙曲折,又完全合乎情理的劇情,就連我都不知道你是ace,她更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幻境來,而且,你說的最害怕的東西的確合乎常理——這的確是我非常恐懼的情形。”
他抿抿唇,有些羞赧:“你,你至少先把我放下來啊。”
葉迦“哦”了一聲,將陳清野身上的綁縛去除,然后將他放在了地上。
“走嗎?”葉迦問。
陳清野不舍地扭頭看了眼已經石化的阿成,然后小心翼翼地抓住葉迦的手,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兩人走出居民樓,向著來時的黑暗中走去。
陳清野的臉微微有點紅,他扭頭看向葉迦,問:“那……我之后叫您什么?”
葉迦:“都行。”
陳清野推推臉上的大眼鏡,猶豫地問:“我叫您葉哥可以嗎?”
葉迦:“行。”
他頓了頓,說:“不過,敬稱倒是不需要了。”
突然,葉迦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他低下頭看向陳清野,一臉真誠,面不改色地說道:
“哦對了,我現在的身份只有你知道,你愿意替我保密嗎?”
什,什么?
自己居然是唯一一個知道ace真實身份的人嗎?!
這是多么榮幸的事情!!
陳清野受寵若驚地瞪大雙眼,顴骨上涌起激動的紅暈,他重重的點了點頭:
“當,當然,沒問題!您的身份我死都不會說出去的!”
葉迦:“別用敬稱。”
陳清野眼淚汪汪:“葉,葉哥。”
“嗯。”葉迦毫無罪惡感地勾起唇角,揉了揉他的頭發:“乖。”
離開了第三扇門之后,葉迦再次站在了那個暗綠色的房間之中,他長長地舒了口氣,習慣性地拿起全知之眼,再次向著首位看去——
首位空了。
葉迦一愣。
下一秒,耳旁的某個方向傳來了“呼呼”的勁風,葉迦本能地向旁邊一閃。
涼風擦著他的臉頰掠過,墻紙上立刻多出了數道深深的抓痕。
葉迦利用全知之眼向著自己先前站著的地方看去,只見那個渾身慘白的女鬼不知何時居然已經走下首位,她的臉被長發遮蓋,但是皮膚上卻睜著數只咕嚕嚕轉動著的巨大眼珠,此刻正死死地盯著他,她的頭發仍舊連在地面和墻壁之上,但是指尖卻延伸出銳利如刀的長長指甲。
她再次向著葉迦攻了過來。
鐮刀在葉迦的手中浮現,只聽“鏘”的一聲金屬碰撞之聲,鋒利的指甲被葉迦的鐮刀格擋在數寸遠的地方。
女鬼的手指和胳膊被鐮刀鋒銳逼人的寒氣割破,暗紅色的血滴落下來,瞬間就被鐮刀的刀刃吸收。
葉迦的喉結動了動。
淺色的眼眸深處,漆黑的暗色一閃而過。
他能夠嗅到對方身體當中,那種龐大能量的誘人氣味,他也能非常清楚地感受到……雖然可能過程會比較艱難,但是,只要他想,對方一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只要用刀刃捅穿對方的身體,他就能……
——“別。”
男人的聲音在呼呼的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再一次傳到了他的耳中。
葉迦咬咬牙,猛地一個用力,將女鬼格擋開來,然后身形一側,避開了對方的下一波攻擊。
他漸漸地被逼離第四扇門。
女鬼步步緊逼,可是葉迦卻只守不攻。
這樣下去堅持不了多久了。
余光里,第五扇門就在背后的不遠處——那扇門葉迦本來準備最后一個去的,但是……
現在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葉迦牙一咬,心一橫,他拉開最后一扇門,整個人向內倒去。
一股熟悉的血腥氣包圍上來。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一聲男人的低笑: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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