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楚正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困得東倒西歪的,被她這動靜驚動,急忙撲過來:“阿翡,你還好么?”
周翡嘴唇微微顫動了幾下,沒說出話來。她沒理會吳楚楚,冰冷的目光落到了門口——段九娘那大禍害正倚著門框站著。
周翡沒吭聲,硬是撐著自己坐了起來,緩緩地抓住了床頭的長刀——見人提刀,便和“端茶送客”差不多,都有固定的意義。
段九娘察覺到她的敵意,腳步一頓,停在她三尺之外,負手說道:“我以化功之法暫時封住你身上兩股內力……你感覺怎么樣?”
周翡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暫時?”
段九娘點點頭:“不錯,只是暫時,待你修養兩天,我便可以出手廢去你身上內力,放心,不會損及你的經脈,然后你便能順利投入我門下了。”
周翡聽了這番強買強賣,心口一陣翻涌,急喘幾口氣,感覺那種扒皮刮骨一般的疼痛又要卷土重來,她平生未曾畏懼過什么,這一刻,卻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唯恐那刻骨銘心一般的疼法再犯。不過那陣疼沒發作起來,很快被什么截斷了似的,只剩下綿延不斷的悶痛。
周翡頭天夜里還覺得她可憐中帶點可愛,這會卻真是恨不能將段九娘這根攪屎棍子千刀萬剮。
可惜,她此時約莫也就只剩下削個蘋果的力氣,便冷冷地說道:“我幾時說要投入你門下了?”
這和段九娘想的不太一樣,那瘋婆子有些困惑道:“我枯榮手獨步天下,投入我門下有什么不好?再說你現如今這樣,倘若不破舊立新,可就活不了啦。”
可周翡堅而不韌,哪里是什么能屈能伸的人?
四十八寨將門派之別看得不重,要是別人好聲好氣地跟她說,她倒也未必會將“轉投他派,學別家的功夫”這事看得有多嚴重,可那段九娘都瘋到了這步田地,竟還是狂得沒邊,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滿口死死活活地威脅她。
周翡立刻毫不猶豫地說道:“枯榮手算什么東西?給我提鞋都不配,我就算死也不學!”
“枯榮手”乃是段九娘平生最得意的名號,何其自矜自傲,她當即大怒,一把抓住周翡肩頭:“你再說一遍……”
周翡脫口道:“我再說十遍又怎么樣?段九娘,你這一輩子,可曾做過對的事么?”
那瘋婆子聽了這話,倏的怔住,臉上的表情就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吳楚楚低聲道:“阿翡……”
段九娘呆立片刻,忽然放開周翡,喃喃道:“不錯,我這一輩子,果然是一件對的事也沒做過。”
當她頭腦清楚,可來去與天下任何一處時,偏偏任性妄為、一錯再錯。
如今她知道自己當年錯了,卻已經老了、傻了、記不清事情了,成了個會闖禍的廢物。
段九娘癡癡傻傻地轉身就走,吳楚楚忙叫道:“夫人,等……”
“不要管她!”周翡咬牙坐了起來,剛想走兩步,便覺得雙腿軟得布條一樣,忙用長刀撐住地面。
吳楚楚問道:“那你怎么辦?”
周翡感覺自從下山以來,她就跟流年不利似的,沒遇到過一件好事,這會心里也是一團亂麻,可是此時旁邊已經有了一個六神無主的,她也不好再跟著再湊熱鬧,只好強裝出一副“天塌當被蓋”的無所謂,對吳楚楚道:“你不用管,沒什么大不了的。”
她蹩腳地安撫了吳楚楚,勉強在屋里走了幾圈,不過區區幾步,就有些心慌氣短,周翡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不由自主地恐慌了起來,惴惴不安地想道:“這回變成個沒殼的王八了。”
周翡很有自知之明,明白她的底氣多半來自于手中刀,可是倘若連提刀的力氣也沒有了呢?那她真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說句光棍的話,廢了大不了重新練,可還能恢復嗎?
能恢復幾成?
又得花上多少年?
周翡心里全然沒底,一時間竟有些不知何去何從起來。
這傷上加傷,疲憊得不行,明知道自己應該躺下養精蓄銳,可是樁樁件件的事都沉甸甸地壓在心里,無從排解,也不敢跟吳楚楚說。
周翡翻來覆去半晌,無意中從懷中摸到一樣東西,借著房中晦暗的燈光摸出來一看,是那本薄薄的《道德經》小冊子,這東西又薄又輕,當時被她順手揣進懷里裝了出來,竟然“幸免一死”。
周翡盯著它,想到自己身無長物,到頭來居然和它做了伴,便自嘲一笑,隨手翻閱,想借著這書“一睡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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