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魁發皺山芋似的臉上陰鷙之氣盡顯,他忽然仰面吹出一聲長哨,遠處頓時有長哨聲應和,隨后,至少有百十來個帶著毒手套的玄武教眾,從方才木小喬強行破開的石林陣后面跑進來,同時,他們身后的湖水中響起“噗通”聲,只見那大棺材分崩離析,成了一堆規整的木板,抬棺材的人紛紛踩著棺材板涉水而來。
而與此同時,霓裳夫人與猿猴雙煞一同追了過來,水榭中,木小喬卻又不知為什么,同白先生與霍連濤等人動起了手,他以一敵眾,竟還能絲毫不落敗相。
場面一時亂得無以復加,周翡抽出望春山,卻不敢離開原位——李晟楊瑾都上前逞英雄去了,吳楚楚和李妍身邊不能沒人,這是他們一路走過來自成的默契,譬如在客棧那次,周翡和李晟動了手,楊瑾再好戰,也只是踏踏實實地留在座位上。
謝允卻十分鎮定,他想了想,伸手一按周翡的肩,說道:“不急,這只是個開頭,至少還有兩撥人沒出手,等著‘黃雀在后’,你的刀先不要忙著出鞘。”
周翡掰著手指頭已經數不清此時有幾撥人攙和其中了,聞聽此,頓時一個頭變成了三個大。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懷里那九把鑰匙,心道:“要么我先把鎖打開?”
反正以謝允的為人,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趁機溜走,也應該不會丟下吳楚楚和李妍不管。
就在這時,李晟突然趁著丁魁被霓裳夫人他們纏住的時候退出了戰圈,皺眉凝神思量片刻,他朗聲道:“不能讓玄武門下的人匯合,他們要把咱們包餃子!”
亂哄哄的烏合之眾們正缺個領頭的,聞紛紛望向他。李晟深吸一口氣,沖云子教了他數月的種種陣法在他腦子里盤旋而上,伸手一指岸邊,對興南鏢局的幾個人說道:“林伯,勞駕您帶人守柱那里,楊兄,三步以外艮位做接應,其他人跟我來!”
他兩次出手救過興南鏢局的人,林伯等人自然沒有二話,眾人不知道此間內情,情急之中,自己又沒有主意的時候,見有人聽了指揮,便會有跟著從眾的,李晟這一句話落下,約莫有三四成的人跟著他跑了,李晟也不去管被人,一馬當先地迎上了玄武派從石林中闖進來的人。
叫他跟丁魁單打獨斗是不成的,然而對上玄武派下屬的狗腿子卻可算游刃有余,李晟毫不留手,三兩劍便能逼退一人,然后也不追擊,將三四個人留下,帶著剩下的人在玄武派的包圍圈中四處亂竄,進退毫不慌亂,片刻便用人結了個簡單的陣法出來。
原本猶疑的人見了,也有跟上來的,方才別丁魁一個人便沖得七零八落的岸邊居然被他理出了頭緒來。
同是跟齊門有一段露水似的師徒緣分,周翡學會了怎么打群架,李晟則好像學會了怎么指揮別人打群架。
謝允不由得有些意外地贊嘆道:“你哥有大將之風。”
吳楚楚不負責動手,因此沒那么心浮氣躁,她凝神想了片刻,說道:“那位朱雀主為什么會懷疑霍老堡主的死因和那位霍先生有關?這里頭肯定有北邊的手筆,端……謝公子說的是他們嗎?”
謝允:“不錯。”
吳楚楚又皺眉道:“你方才說還有兩撥人,如果北邊算一撥,那么另一撥還能是誰?”
中原武林中正邪兩道、朝廷鷹犬,暗藏的北朝內奸……都在了,還能有誰?
謝允卻沒吭聲,只是在一片混亂之中,遙遙地望向那小樓的方向,仿佛在與什么人對視一樣。
有李晟這么橫插一杠,丁魁別提多難受,他的人都被纏住了,自己一個孤家寡人面對昔日兩大刺客頭子,那個左支右絀與狼狽不堪就不用提了,情急之下,丁魁耍了個賤招,他突然吹了一聲長哨:“玄武衛——”
外面正在跟李晟等人纏斗的一個玄武門下的男子應聲抬頭,丁魁拼著大喝一聲,強提真氣,用后背接了猴五娘一掌,一口血噴出來,同時將什么東西拋了出來,竟是那塊慎獨方印!玄武衛都是丁魁的死忠,丁魁不擔心他們拿著東西跑——何況眼下這情況也跑不了。
在玄武主眼里,手下人的性命便好似自己手里的兵刃與盔甲,都是可以隨時報廢的。這一招禍水東引,猿猴雙煞立刻顧不上再跟他糾纏,縱身撲向那接了慎獨方印的倒霉蛋。
霓裳夫人卻皺起了眉。
那玄武衛被李晟布下的陣法牢牢纏住,懷里揣著這么個燙手的山芋,武功恐怕比李晟等年輕人還要略遜一成,猿老三臉上貪婪的神色近乎猙獰,一把將李晟推開,口中道:“小子別礙事!”
隨后他和猴五娘分自左右兩邊,一人抓住那玄武衛的一條胳膊,眼看要將人活活撕成兩半。
李晟方才還在跟那玄武衛大打出手,此時又簡直恨不能幫忙,他獨自布下一面大陣,成功把玄武派的人都攔截在了外面,這會卻突然不知道自己在為什么奔忙,方才熱起來的少年意氣瞬間冷了下去。
“這都是一群什么東西,”他有幾分茫然地想道,“我干嘛要跟他們攙和?”
然而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楊瑾突然大喝道:“小心!”
李晟倏地一驚,下意識地往后一彎腰,閃過了某個迎面砸過來的東西,而后他才看清——砸過來的是一條胳膊!
猿老三的胳膊。
李晟的瞳孔收成了一點——那方才還跟他不分高下的玄武衛端端正正地站在原地,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抓住他的猿猴雙煞竟在頃刻間便一死一傷。
猴五娘顯然是在毫無防備的時候挨了一掌,胸口被砸得凹了進去,骨頭從后背穿透出來,沒來得及躺下,便死透了,猿老三一條胳膊齊根斷開,血似瓢潑一般往外淌,而他太過震驚,竟一時忘了封住自己的穴道!
周圍一圈人倏地退開,那“玄武衛”捻了捻手上的血跡,摸出那沒慎獨方印,將它對著光仔細看了看,看清了浮雕在上面的水波紋,便笑了起來:“多謝玄武主,得來全不費工夫。”
丁魁也驚呆了。
只見那“玄武衛”緩緩地抓住自己的頭發,往后一扯,竟將頭皮連同臉皮一起扯了下去,露出一個陌生男子的面孔——只見此人約莫五十上下,頭頂沒毛,面白無須,臉蛋下面兩托疙瘩肉自腮邊垂下,逼出深如刀刻的法令紋,看著居然有點像陰森森的老太婆。
李晟喃喃道:“你是誰?”
“后生仔,有些門道,就是見識少了點。”這陌生男子沖他笑了一下,隨即他一揮手,身后玄武派的人驟然自相殘殺起來,一部分人暴起將刀兵捅向旁邊的同伴,然后整整齊齊地在他身后站好,紛紛扯下臉上的人皮面具。
“咱家姓楚,小字天權。”那禿頂人將慎獨方印收入懷中,團團一抱拳,笑道,“南面的諸位英雄,久違了呀。”
吳楚楚“啊”了一聲。
謝允低低嘆了口氣:“北斗文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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