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的很合時宜,又很不合時宜。
讓黎明的心中有些打鼓,他不確定這位明老宮主,究竟知道了多少?
于是少年臉上頗有些恐懼,就像是被發現了,他剛才妄圖對明三姑娘欲行不軌,擔心這個明老宮主還念父女情,要與他算賬。
猶豫片刻后,黎明連忙應承,并且提出了希望婚約快些進行。
好似在掩飾剛才的齷齪。
“你不用這么緊張,風鈴雖是我的女兒,但于我而,遠不如你們重要。”
明老宮主的聲音依舊和煦,笑容間滿是信任與溫柔。
只是這份肚量與恩寵,就連黎井人都有些后背發寒,因為他知道,明老宮主說的是真的。
那位明三姑娘雖是明老宮主的女兒,但卻是妥協的產物,甚至于說對明老宮主而,亦是一個恥辱。
偏偏繼承了明氏一族的血脈,終歸還算很有價值。
“你以后如何待她,是你的事情,但莫要與我明族抹黑,而我明族血脈,也不能流落旁處。”
此,同樣是決定了明風鈴的未來。
他不介意黎明如何對待明風鈴,當成一個玩物擺弄也好,當做木偶出氣也罷,但只有兩個條件。
不能讓旁人知道,生下來的孩子要送回太清宮。
聽到這些話,黎明怔了怔,面色間滿是不可置信,隨之又布滿了驚喜。
隨即,便是一些肝腦涂地的話與謝恩,少年的眼瞳中,已然滿是得到那位明三姑娘的狂喜,好似難以壓抑。
明老宮主身后的黎井人,適時提醒嫡孫。
“但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情要你去辦。”
聞此,黎明方才鄭重了些。
明老宮主同樣笑了笑,帶著兩人繼續前往星海深處走去,那是一片鴻蒙嘈雜的混沌之地。
星辰黯淡無光,好似死去,無數巨碩的塵埃與隕石,混雜在一起,在諸天之間,構成了一道神秘的古陣。
塵埃與隕石之間,好似有無數暗線相互連接,將那些死去的黯淡星辰凝聚,將古陣晦澀的紋絡凝實。
一道道神秘的波紋,自每一個節點擴散而出,好似能夠將天地鎮壓。
無盡的死寂,在古陣之中由內散發至外層,透著一種讓靈魂深處感到戰栗的恐懼。
“這是‘太極’之神,曾經遺留在世間的伏天大陣。”
明老宮主隨聲說道,看向古陣的眼瞳中,滿是敬佩與傾慕。
雖然這只是大陣的一角,但已經繼承了無窮的偉力,讓至強境修者深陷其中,都難以掙脫束縛。
聽到明老宮主所,莫說黎明,就連黎井人蒼老的臉頰,都布滿了震撼。
原來神明……竟是真正存在的嗎?
這是浮生大陸自古以來,便傳承久遠的傳說,哪怕諸多巨擘大宗的宗主,都覺得根本是無稽之談。
世間哪有神明?
不外乎是更加強大的修者罷了。
就像是修者之于凡人,如同無所不能的神仙,但修者真的是無所不能的嗎?顯然并非如此。
若有神明,想來不過是境界與手段超乎尋常修者想象的修者吧?
亦或者,是上古時代修法啟蒙,那些啟明人在無盡歲月之中,漸漸被世人神話。
這才是浮生大陸而今的主流觀點,哪怕黎井人都曾如此以為。
直到他知曉明老宮主翻盤后,只是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當時還未想通,明老宮主用的是何種手段,而今一看,方才了然。
了解亙古種種,能夠將其利用,浮生大陸間恐怕唯有這位明老宮主。
“傳說中……開創世間修法的‘先天五太’的五位神明中那位太極之神?”
哪怕黎明尚且年幼,同樣很清楚那些傳說,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震驚的啞口無。
等到兩人想要詢問些什么的時候,無盡衰敗的星辰間,又開始斗轉星移。
腳下的星空與周天的隕石,在明老宮主的起手之下,變化無窮,無數紋絡更改,陣法斗移。
他似是要給他們,看些什么。
終于,等到星光盡散之際,某處極大的死星之中,方才顯露一道人影。
那是一名身著蓑衣的中年男子,雖然戴著笠帽,但依舊能讓黎井人與黎明看清是誰。
‘一把劍’的主人,永夜齋的男主人,亦是執掌整個東土的道涯仙君。
他的心口,不知為何刺著一柄純色的劍,那柄劍好似無色,卻又蘊著星辰,藏著諸天的偉力。
正在不停的消耗著,那位道涯仙君的命源,讓本就衰弱的他愈加衰弱。
這是黎明乃至黎井人,曾經都無法相信的事情,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們卻不得不信。
不知這位明老宮主用了何種辦法,竟能束縛住這位遠比他強大的道涯仙君?
就憑這道伏天大陣嗎?
若是此陣確實是由上古神明所遺留,那太極之神真的存在,這位道涯仙君輸的倒也不冤。
饒是黎井人,此刻也能夠清晰的判斷出。
這位無夜陛下是真的被此陣束縛,正在不停的被損耗命源,暫時還沒死去,只是因為他的昊天劍體太過強大。
此刻的無夜,哪怕遭受重創,本人卻像是一柄利劍,引動周天無數劍意,在不斷的圍剿著陣法的侵蝕。
然而他終究只是無根之萍,又怎能與源源不絕的星空之力對抗。
假以時日,終將會真正死去。
雖然黎井人早已知曉,無夜陛下落敗給了明老宮主,但而今知曉是這種情況,心中更是不由大動,舒了口氣。
這次穩了。
就連黎明的面色,都變了又變,有些難以置信,最終卻落回了快意。
“可惜不能親手殺了這人。”
黎明殘忍的笑了笑,看著無夜的眼神,就如看著殺父仇人。
畢竟祖父與他提了很多年,道涯仙君無夜,就是他的殺父仇人。
明老宮主對黎明的態度頗為滿意,眼神之中頗有贊許,隨之繼續道。
“我不知你是否真的向著我們,但現在的你應該明白,依附哪一方是對你最有價值的選擇。”
“你要明白,只有我才能將風鈴許配給你,他們執掌東土之時,那小丫頭只會給你帶來退婚的屈辱與丟臉。”
“只要你真心歸附,未來的東土便交由你執掌,也不是太大問題。”
三兩語間,正在黎明震撼無之時,明老宮主便輕而易舉的拋出了幾道少年無法拒絕的理由。
可以迎娶明風鈴,可以擁有未來的東土執掌權,可以復仇……
反觀若是不肯真心歸附,這位仙君無夜的下場都是如此,他這等小人物,又能做到什么呢?
大勢,已然在這位明老宮主手中,聰明人都知道如何選擇。
星空內,忽然有些寂靜。
黎明的眼瞳深處,晦色一閃而過,好似什么也沒有多想。
“您說的什么話,我一直都是您堅定的追隨者,從來便沒有二心。”
少年的眼神誠摯,滿是表達忠誠的急切。
“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聞此,明老宮主與黎井人都笑了笑。
“我們也沒有懷疑你的意思,且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聽到此,黎明點了點頭。
這是祖父早就與他說好的任務。
——將那位前來東土的凡塵陛下,引至太清宮來。
“只要凡塵落入此陣,任他手段通天,也在難翻身,我東土此局便可大定。”
明老宮主隨和的笑道,頗有一切盡在掌握的隨意與閑適,與少年所像是囑咐,更像是炫耀。
黎明認真的點了點頭,但隨之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問道。
“但那位凡塵陛下身邊兒,還有那一位,咱們這道陣法……是不是不太保險?”
顯然,他是認真的在為明老宮主考慮,提前摒除所有的隱患。
明老宮主卻是一笑:“無妨,只要將他們引到此陣來,萬事無憂。”
“那……若他們不來呢?”
“不會的。”明老宮主笑道。
他們之前吩咐黎明接近凡塵,自然是為了獲取對方的信任,無論對方信任與否,但會因此有些了解。
有些了解,便能分辨出黎明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他們只需要黎明將‘無夜在此’的真相帶過去即可,以那位帝鴻圣皇的性子而,斷然沒有可能不來。
對此,明老宮主很是信任。
他一直都很信任自己的對手,凡塵的仁義,無夜的正直,羲和的良善,還有帝胤的執著。
明千秋無比的相信著他們,所以知道該如何布局算計。
“去吧。”
隨之,他吩咐道。
……
……
黎明應承之后,便即刻離開了太清宮,像是著急趕去完成任務。
只消再次回到太清宮的那一刻,無論是權勢還是美人,都將歸他所有。
離開了星海臺,再度穿過茫茫白霧,越過太清宮之內的群山峻嶺,離開了這方小世界。
等到遠離太清宮之際,少年貪婪且急切的表情,才隱隱緩了下來。
——那柄玄夜重劍,依舊覆在他的身后,黎井人已經應該看不見他的臉龐。
這是那位仙君無夜的手段,亦是很早就與他約定好的事情。
正如不信任祖父與那位明老宮主,黎明其實也不太信任無夜與凡塵,只是他真的有些想知道真兇是誰,而且最恨被欺騙。
愿意同意那位無夜陛下的計劃,愿意去給凡塵報信,其實已經違背了他的理念與性子。
因為這代表著,在沒有證據的雙方之間,他選擇率先傾向了一方,按理這是查詢真相的大忌。
問題是,因為一個原因,他沒得選。
任誰也看不見,此刻御空而行的少年,正將左手覆在胸口,纖薄的道袍之內,是一道綢制的里衣。
里衣之內,是一個項鏈。
說是項鏈,卻又簡陋的過分,反而如同溪流中隨手見到的晶石,散發著廉價的水藍色,雜質也不少。
恐怕便是尋常山村中的孩童,平日里精挑細選來的珍藏,也要比黎明所戴的這塊石頭更加漂亮。
他卻緊握著,如同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寶。
這是很多年前,明風鈴放在他手中的。
那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候,將自己封在了畔溪的源頭,消極避世,誰也不見。
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妻,便像是一個小太陽,稚嫩的眉眼滿是溫柔與擔憂,性子卻又甜美爽朗,亦如她說的那些話。
她在那里陪了他十個日夜,寬慰了他許多。
哪怕后來黎明得知,那丫頭其實本是想去退婚的,她其實待所有人都是如此溫柔爽朗……
但就是忘不掉。
喜歡就是喜歡。
黎明很確定,他很喜歡明風鈴,想要將她娶回家的那種喜歡。
她若是能夠作為自己的妻子,他勢必要將她像是珍寶一樣呵護起來,鐘愛一生。
——但他喜歡的是那個明媚如春日驕陽般的明風鈴,亦如初春的鈴蘭花,雖然稚嫩未開,卻不停的向著太陽生長,頑強而美麗,小意又溫柔。
若是這樣被明老宮主強逼著嫁給他,想來她也不會高興,這樁婚事不要也罷。
“我喜歡你……只是我因為我喜歡你。”
黎明想著,心中有些悵然,但眼瞳中的神彩卻很堅定。
……
……
云樓之內,不知過了多久,受到輕薄的明風鈴依舊沒人來安慰,顯然明老宮主已經隔絕了,她與外界的所有聯系。
鎮守云樓的那些侍女,更不可能對她有任何感情。
明風鈴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自顧自的坐在八仙桌上,倒了一杯小茉云茶,感覺剛才故作驚恐時,喊的嗓子有些發啞。
“那混蛋……是不是趁機占了老娘便宜?”
她才反應過來,黎明壓著她的身子時,臉頰離的極近,就快要親上了。
最要命的是,他將她的衣衫扯了個半碎,莫說看見了雪白的香肩與水藍色的肚兜,就連手都有三次,碰著了不該碰的柔軟地方。
哪怕匆匆一觸,卻還是讓明風鈴記的清晰,恨的有些牙癢癢。
——只是,她不怎么覺得惡心。
這是很奇怪的事情。
自小便因為父母之事,讓她對男子極為惡心,幾乎不會有任何觸碰。
哪怕如天下四公子那般的人物,她會覺得他們很了不起,很優秀,也會以尊重與友善的態度對待,但若有人敢那樣用身子壓著她,她依舊會不顧一切的拼命。
只是那個喚作黎明的少年……她怎么也惡心不起來。
怎么也討厭不起來。
正恍惚想著之際,躺在床上昏迷的春詩語漸漸醒來,臉色依舊蒼白,傷勢極重,但總歸沒生命危險。
她偏過頭,看向明風鈴。
“你用的茶杯,是那少年剛才用過的。”
原來她醒的,比他們想象的都要早些,知道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在裝睡。
明風鈴恍惚間,甚至忽略了春詩語醒來的驚喜,稚嫩的臉頰飛上緋紅,眼眸中都是羞惱。
她重重的將茶杯摔在了地上:“拿錯了!”
見到小姑娘如此,春詩語也不在逗弄,反而認真的看了她一眼。
“那少年不錯的,真的不考慮考慮?”
原來春詩語一直都知道,明風鈴的那些事兒,畢竟明大仙子不教養時,一直都是她在養明風鈴。
自小看大的孩子,若是不了解,未免才有問題。
聽到此,明風鈴怔了怔,忽然覺得有些委屈,癟了癟嘴。
“我不配的。”
她知道的,她不怎么正常。
與喜歡女人無關,而是因為心中那抹,自幼便壓抑著的恨意與扭曲,讓她就像是一個怪物。
哪怕她偽裝的很好,只有她自己與養大她的姐姐們,才知道這件事情。
但她不想坑了黎明。
“他值得比我更好的姑娘。”
與他攜手人生,與他共游天下,與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首不離。
語間,是真心真意。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