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變遷,很難因為某一個人的意志而改變,哪怕是一個被世界選中的天命之人。
狐妖用了四百年,擁有了這個認知,于是漸漸難過與遺憾。
四百年的時間,足夠她更加清晰的認知這個世界,也足夠她修煉到強大的境界,積累了強橫的勢力。
無趣的是,饒是她能夠暫時性的‘矯正’某一城,某一族,讓紛爭止息,讓禍亂消弭,也不過短短數十年,便太平不在。
即便她手下的勢力,隨著傳承擴大,分布加廣,也會有一部分被世間同化,甚至逼得她親手清理門戶。
這些事實令她有些絕望。
歷史給人最大的教訓,便是人們很難從歷史中學到多少教訓。
大抵就像是四季的輪回,晝夜的交替,生命的起始……每一個人自出生伊始,便會堅定的去走那一時刻世界對其所影響的既定道路。
即便有人勸過是錯的,但不走走看那人總是不會真的相信。
——走錯了路卻又來不及了。
“我能夠暫時改變某個人,卻改變不了他的后代,我能夠為一城帶來數十年和平,卻抑制不住他們百年后的野心……”
人是有極限的。
狐妖認識到了這一點,心中漸生迷惘。
她不明白若是如此,這些年所行之事,與心中所向往的天下太平,又有何意義?
只是個永遠實現不了的幻想鄉罷了。
從想通此節那日,狐妖醉行天下,懶得再去管很多事,偶爾哂笑原來的自以為是。
饒是世間無她,也沒什么不同。
饒是世間有她,也不過是如此。
醉生夢死又是許多年,世間關于那位被尊稱為‘妖仙子’的狐妖的傳說漸漸平息,愈少有人提起。
有人說她被仇家所殺,也有人說她沖擊至強境坐化殞落……
但總歸是再也不會對世間事造成任何影響了。
……
……
直到那年,這只以‘妖’為名,以‘妖’為號的狐妖,踏足了北疆,來到了離原城,故事迎來了轉折。
起初,她決定來離原城的念頭也很簡單,這里的小米橈酒很是出名,哪怕旁域的酒肆都時常聽聞贊揚的論調。
她想來嘗嘗,小米橈酒的味道與旁域的小米酒有何不同?
“小米酒這東西就是邪道,既不如高粱酒烈,也不如大米酒香醇,何況還是用木曲橈做酒具釀的酒,真的不會做酸嗎?”
這樣的酒絕對難以入口,只是因為路遠罕見,想來才是被人吹成了這樣。
妖仙子如是想著,心中有些不屑。
此時的她早已不似當年,常穿一襲瀲紫色流裳裙,反而換成了平常人家的粗布麻褲,身負的斗篷更是蒿草隨便織的,很是粗狂隨意,像是一個鄉野村婦。
臉上的泥土與凌亂到不愿打理的碎發,很平常的遮住了容姿,讓人一眼看去只覺得臟兮兮的。
任誰也難以想象的到,這位近些年來頗負盛名,甚至漸漸被人譽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妖仙子,竟是這樣的落魄乞兒酒鬼。
她倒是不在乎,只想喝酒。
好在看起來如何潦草,終究是一方巨擘大修,就算還離九階至強境尚有距離,但依著作為九尾雪幻靈狐的頂級體質,除卻至強境修者,已罕有人敵。
沒用多少天,她便來了離原城,尋到了城內最出名的一家酒肆,鳳求凰。
離原城不算繁榮,距北疆六大魔宗之一的玄宗主城,采城雖不算太遠,只有兩千余里,但比之數個鄰城都要蕭條許多。
偏生這里負有盛名的小米橈酒,使的離原城的酒肆遠比旁數個鄰城的酒肆,高出三五個檔次。
恐怕除了主城采城最好的酒肆,玄宗御下疆域內,唯有離原城的‘鳳求凰’,算是最為奢靡的酒肆。
“傳說六百年前,這酒肆的主人是散修司馬道人與琴魔宗主之女卓君,自琴魔宗私奔隱居后所開,原不屬凡人,故自落地那天起,便有種不同的蘊意。”
在酒肆前,妖仙子繡眉微蹙,清澈卻略有黯淡的眸子間,似對這個傳說有些不屑。
凡人只以為是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又怎知這兩人惹了多大的亂子。
正經人家的公子怎會在與宴,公然勾搭一個從未見過的新寡小娘子,不是意圖攀附大家,趨炎附勢又是何意?
世間哪里真有所謂的神交已久?
正經的大宗嫡女又怎會為了一己私欲,做出此等不合理法之事,私奔已然不妥,還將這酒肆開在琴魔宗地界,將家族親友的面子踩在泥里,逼得對方接納援手。
簡直是仗著偏愛肆意妄為,從未想過此舉會間接害死多少人。
哪怕妖仙子對于這個故事,也不過初次聽聞,但心中略一推斷,大抵便能夠明白,有多少無辜的侍女仆從,成為了美好愛情故事的墊腳枯骨。
——世人不在意,他們只喜歡聽好的那一面。
恰在此時,酒肆內也傳來一道少年的清亮之音,響亮而純粹,滿滿的朝氣與肆意。
“我不喜歡那位卓君仙子,眼光不怎么樣,更不喜歡那位司馬道人,舉止太不地道。”
顯然,這少年的觀點,竟是與妖仙子心中所想不謀而合。
這令后者眼眸稍亮,于是多聽了兩句。
“若是那位卓君仙子眼光好些,便不會尋一個只看得上她家世與容姿的郎君,待她年老色衰之后,不僅留戀煙花之地,更想再納新妾歸家……雖迫于壓力后止,但兩人的嫌隙又怎會如世人所想那般美好?”
裂痕就是裂痕,修補的在如何好看,依舊存在。
“同樣她本人亦如此,與心愛之人私奔便罷了,待花光了從家中帶攜的靈石,竟與情郎將酒肆開在琴魔宗附近,羞辱親族,逼得親族接納救濟,這甚至有些無恥……”
若是她肯甘于清貧,或自食其力,都不失令人尊重,偏生仗著寵愛肆無忌憚,未免傷了那些真正愛她的人的心。
那少年正在酒肆的大堂內,粗狂的飲著小米橈酒,似是有些憨醉,語便沒了顧忌。
再一看去,一襲素色布裳,雖然洗的干凈,卻極是簡樸干練,除卻簪發的銅百冠,只有腰間一枚白玉環做配飾。
談不上家境好與不好,似就是尋常讀書人家。
可在妖仙子看來,些許端倪又與常人所觀不同,只見那少年擼起的袖子,所展露的臂膀線條極富爆發力,顯然不是一個文弱書生,應當是個有武藝在身的。
說不定還是一個功夫不錯的少俠。
而令妖仙子更加意外的,便是那少年眉宇間的肆意與英氣,滿是春日驕陽般的明媚敞亮,且他堅毅的眼瞳中,又哪里有半分醉意?
這人是故意找茬?
他還沒喝醉?
為何一個凡人在這‘鳳求凰’找茬,竟是絲毫不懼?
顯然,這‘鳳求凰’雖是酒肆,但終究是司馬道人和卓君仙子的傳承,那兩人即便早已亡故于歲月,但總歸不是凡人可以得罪的。
若是那少年酒醉狂,頂多只是不要命,偏生妖仙子看得出,他根本就沒喝醉,是假醉真。
果不其然,沒過幾息,大堂內便有護衛將那少年圍了起來,雖只是些一階煉體境的修者,但威勢于凡人已然極為駭人。
好在大庭廣眾之下,那些護衛也不敢公然殺人。
——不是不忍,只是礙于玄宗律令。
而今北疆六大魔宗御下,唯有玄宗疆域之內,律令甚嚴,無論離原城,還是琴魔宗,終歸還是玄宗御下。
若是大庭廣眾之下,將這‘醉酒狂’的少年斬殺,總會受到玄宗問責。
畢竟細思之下,任誰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問題是,無論琴魔宗還是鳳求凰,都不可能讓這少年活著離開離原城,否則今后也沒臉面在立足了。
果不其然,那些護衛沒有動刀,只是粗暴的將少年打出了門,算是顧全了玄宗約束的律令。
同一時間,妖仙子張開神識,敏銳的發現酒肆內的掌柜,正在傳音于某個‘酒客’,達成了協議。
隨之那名看似與鳳求凰毫無關系的‘酒客’,也趁著混亂離開了酒肆,緊盯著少年走去……
妖仙子輕嘆了口氣,覺得世間真是沒什么新鮮事兒,愈加覺得人生無趣。
“總是這樣,沒完沒了。”
之后的故事,她便是不去看不去打聽,心中也有了譜。
想來明日清晨,離原城最繁華的市集前,就會多一具少年慘死的尸體,至于那名和鳳求凰毫無關系的‘酒客’,會莫名擁有許多靈石,遠走旁域。
甚至于說,那名酒客只要離開玄宗御下,在此等亂世便不會受到玄宗束責。
念及此,妖仙子也不知道那少年,究竟算是幸運還是倒霉?
幸運在于,而今北疆玄宗御下和師門瑤池御下,算是天下五域間罕有的和平之地,能讓凡人修養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