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蘅最后是火化的,是衛峻堅持的。
“不怪你,只怪我們將她教得太好。”衛峻看著陸湛的眼睛道:“火化吧,質本潔來還潔去,她生得那樣漂亮,肯定也不許人間見白骨的。”
“只不過……”衛峻話鋒一轉,“珠珠,也沒能為你留下一兒半女,就不入你們陸家的園陵了。”
到底是恨難平!
這些日子陸湛的情緒一直很平靜,其他人也沒覺得衛蘅的死對他會是多大的打擊,本就不是很看重的妻子,何況陸湛如今剛立了大功,正是升官封爵、暢意人生的時候。
映月領著旭哥兒在蘭藻院外跪了半個多時辰,才被叫了起來。
“三爺,都是旭哥兒害了三奶奶,如今說什么都已經沒用了,只能叫旭哥兒認了三奶奶做親娘,他的命也算是三奶奶給的,三奶奶泉下有知,也算是有個后。奴婢只當,這輩子都沒生過他。”映月落著淚凄凄地道。
陸湛的手里把玩著衛蘅那柄“顧箜篌”,仿佛并沒聽見映月說的話。他試著彈過“萬古愁”,衛蘅的曲子譜得極好,并沒有拘泥于“萬古愁”。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一切愁都消散了。
都化作了杜康,世間解憂,唯有杜康。
“旭哥兒,快給你爹跪下啊。”映月碰了碰旭哥兒。
陸湛輕輕撫摸著箜篌的琴弦,眼皮也不曾抬一下,“不用,她不需要。”他有些厭惡這世間的一切,映月那點心機根本就沒看在陸湛眼里,她們這些人想要的,他一點兒也不會給。
死,是一種解脫,可他們都不配就這樣輕易地解脫。
那時候映月也沒想到,陸湛能說走就走,拋棄了一切,只抱著衛蘅的骨灰罐就離開了。
三年光陰如流水,齊國公府的爵位歸了二房,至于映月等人的悲歡,也只有她們自己才能體會了。
不過世事無常,法無定法。時光飛逝,誰也料不到祖宗兩百來年的基業會終結在永和朝,終結在蒙古的鐵蹄下。不過風水輪流轉,誰也不曾料到,曾經飄然遠去的陸三郎,居然成了驅除外虜,恢復中原河山的衡朝開國皇帝。
只是衡朝的江山并不久,傳一世便終了,帝位又重歸了永和帝后人,那位香貴妃所出的皇子手里。陸湛那幾位爭得你死我活的兒子只能眼睜睜看著皇位傳給香貴妃所出的皇子。
坊間于是有流傳出,說香貴妃早與陸湛有私,那皇子哪里是永和帝的兒子,根本就是陸湛的兒子。負責帝位怎么可能寧愿傳給別人的兒子,也不留給自己的子嗣。可這一切都無從考證了。
而陸湛這個開國皇帝也讓后面書史的人完全摸不透路數,說他愚昧無知,信魔崇道的也行,可是這樣愚蠢的人又怎么可能有本事驅除蒙古外虜?
但偏偏這位皇帝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驅使數萬民工筑“轉生臺”,用戰爭里千里赤地的鮮血,妄圖求一個既定的來世。
轉生臺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八卦陣,陰魚眼里擺著那盛著衛蘅骨灰的白玉罐,一身玄色祭祀袍的陸湛就站在那陽魚的眼睛里。
轉生臺周圍第一圈是八八六十四個身著土黃色道袍的年長道士,第二圈是九九八十一個須發皆白穿著紅色袈裟的和尚,第三圈是身著奇裝異服,戴著古怪面具,跳著奇怪的似舞似戲的巫師,再外面是一圈又一圈拿著鐃鈸正在做法事的道童。
陣勢之大,鐃鈸聲喧天。
若是有人從那高空往下看,數一數,就會看到,祭壇周圍怕一共有上萬人在一同做法事。
陸湛不錯眼地看著那白瓷罐子,漸漸地圓形的轉生臺仿佛旋轉了起來,眼睛也開始模糊了起來。
陸湛像一抹飄蕩的孤魂,在狹窄漆黑的甬道里摸索,前面有一束白光射出,他飄身進去,便看到了衛蘅。
陸湛欣喜如狂,卻輕飄飄地看著自己從衛蘅的身體里穿了出去。他回頭一看,卻看著另一個自己,正站在鮮妍的衛蘅面前。
陸湛打量了衛蘅一番,斷定此時的衛蘅大概十三歲左右,他看見衛蘅從懷里掏出一條絲綢手絹來遞給自己。
陸湛不由一笑,沒想到原來衛蘅十三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慕少艾”了,他等著那個年輕的陸湛接過手絹。
可惜卻只聽見了冷冷淡淡的聲音道:“女子應該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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