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蘅手下琴音一頓,靜了靜,另彈了一曲《流水》,她彈著彈著,緊攬著她腰的手松開,圣上站起身來,不知要往哪里去。
她也懶得抬眼去看,自垂目撫琴,耳聽著圣上走遠的腳步聲。
沒一會兒,圣上人又回來了,從殿外抱了盆茉莉花進來,又讓宮女去取針線來。
溫蘅眼角余光瞥見,圣上兩只手抖抖索索地穿了針線,開始掐盆中新開的茉莉花。
皇帝小的時候,茉莉開放時節,常見母后針穿茉莉花,做茉莉花球等,給嘉儀戴著玩。他當時在旁看著,覺得做起來很簡單,現在也還記得制作步驟,遂想試著給她做個戴著玩兒,完全忘記早上他連褻衣細帶都不會系的“手殘”之事。
一盆茉莉花都讓他糟蹋盡了,針穿出來的茉莉花球,卻是歪歪扭扭,一曲《流水》也已彈至尾聲,溫蘅看了眼那盆禿嚕了的茉莉花枝,移開目光,另起一曲《佩蘭》,隨心靜靜彈著。
也只有在悠揚的古琴聲中,她才能暫時忘卻一些事,獲得片刻的安寧。
那廂,皇帝瞧著自制的茉莉花球,再看看身前清滟無暇的女子,實在做不出把這歪歪扭扭、奇奇怪怪的東西,往她身上招呼的舉動。
他讓人又抱了盆開得潔白芳香的茉莉花進來,有了上一次的失敗經驗,這回慢慢慢慢地針穿,終于比上次好了一些,勉勉強強穿了一串茉莉花球,戴在她的手腕處,又摘了幾朵清雅宜人的茉莉花,簪在她的鬢邊。
輕盈雅淡的素潔香花,攏在雪白瑩澤的手腕處,愈襯得肌膚皓如凝脂,皇帝忍不住執起她的手,送至唇邊一吻,道:“夫人送朕的碧璽珠串,朕一直好好收著呢。”
溫蘅聽到“送”這個字,也沒有什么反應,在被圣上攬著把盞共飲、耳鬢廝磨,也沒什么反應,只在被打橫抱起,穿拂過雕梁畫棟間的重重紗幔,被放在錦繡鋪陳的龍榻之上,望著那烏沉沉的人影壓下來時,側過頭道:“臣婦不舒服”
皇帝知道他昨夜是縱情地有些荒唐,也不勉強,吻著她的指尖道:“那夫人同朕說說話,朕喜歡聽夫人說話。”
溫蘅問:“陛下想聽什么?”
皇帝想了想問:“夫人在書鋪第一次見到朕時,以為朕是個怎樣的人?”
溫蘅道:“好人。”
皇帝又問:“后來知道朕是大梁皇帝呢?”
溫蘅道:“清明天子。”
皇帝眸中帶笑地看她,“那現在呢?”
溫蘅默而不語,皇帝替她說:“趁火打劫的小賊一只。”
他嘆了一聲,“朕初見夫人,以為夫人是未嫁的女子,是有人故意安排到朕身邊,如若真是如此,那倒好了。”
溫蘅想起那日圣上突然要握住她手、為她擦藥的“唐突”舉動,沉默不。
皇帝繼續道:“后來,朕知道夫人是明郎的妻子,明郎,是朕的異姓兄弟,朕不愿對不住他,與他反目,多少次都想罷手,可是”他微低首,錦帳中眸光幽亮地深深望她,“朕為夫人,寸心如狂。”
燭光流滟,綺帳春濃,皇帝手順著她的肩臂撫下,令她與他十指相扣,緊密宛若一人,俯身深深吻她,第二日天明,承明殿宮女待圣上與夫人晨起,往龍榻處收拾被褥,見潔白清郁的茉莉花瓣,揉散在如浪的被衾里外,如紛逐流水的落花,零零散散,落了滿床。
椒房殿中,早已習慣獨自入睡與蘇醒的皇后,卯初即醒,而后睜眼至天明,下榻梳洗后用了早膳,往永壽殿問母后安,再受眾妃嬪問安后,處理了要緊宮事,在殿內窗下倚坐著,一邊閑閑剪插花枝,一邊等著弟妹來。
然而,派出去宣召楚國夫人入宮的女官令姝,一大早就離了紫宸宮,一直拖到午后才回來,卻也沒將楚國夫人帶來,面對皇后娘娘的疑問,恭聲回道:“楚國夫人無法來見娘娘。”
皇后驚訝問道:“什么叫無法來見本宮?出什么事了嗎?!”
令姝細將事情道來:“回娘娘,奴婢今晨奉命宣召楚國夫人入宮,原先往武安侯府去,但侯府人說,楚國夫人二十余日前離開紫宸宮,就沒有回武安侯府,一直住在青蓮巷溫大人宅中,奴婢再往青蓮巷溫宅去,宅內的仆從說,兩天前、溫大人即將要被斬首的前一夜,楚國夫人攜兩名侍鬟離開了溫宅,直到第二日天亮都沒回來。
溫宅眾仆剛為得知圣上寬限溫大人一案時日而感慶幸,又開始懸心小姐安危、正要出去尋找時,楚國夫人身邊的一名侍鬟回來報說,夫人也已經知道了圣上寬限溫大人一案時日之事,為保佑溫大人平安無事,在佛祖面前發愿,愿以己身為供,一直齋戒守誠到溫大人被平安釋放,人就在京郊翠山的大佛寺內,讓溫宅眾仆不必擔心。
奴婢知道這事后,立往京郊翠山大佛寺趕,但到了楚國夫人齋戒的靜室前,侍鬟說楚國夫人為救兄長,誠心發愿,在溫大人被平安釋放前,不見外人,如違此誓,祈愿或毀,她們也每日只將齋菜放在夫人靜室門前,已有兩日未與夫人見面。奴婢人在靜室前,高聲宣讀了娘娘的旨意,一張小箋從靜室門縫處遞了出來,上寫著楚國夫人的告罪之語,請皇后娘娘您諒解。”
令姝將那張小箋呈予皇后娘娘,之前楚國夫人住在紫宸宮內時,皇后無事時與她潑墨書畫,見過她的字,此時接過那張小箋一看,見筆跡確實有幾分相似,于是也不多想。
她聽了女官令姝的這番解釋,嘆憐弟妹一片愛重家人之心,也不怪她拒召,她原先傳弟妹入宮,是想同弟妹解釋解釋之前她來求見、她卻避而不見的事情,自然不能同弟妹說是母親在中作梗,得尋說個其他理由,但弟妹既然暫時無法入宮,此事也就罷了。
所謂齋戒發愿一事,自然是皇帝在后安排,他原先想留她在宮“藏嬌”幾日,但這幾日里,他單方面地如膠似漆下來,實在是眷戀不舍,不想把她放出宮去,就這般一日日地拖了有十幾天。
這十幾天里,溫羨繼續受著“無妄之災”,困在陰暗潮濕的天牢之中,而皇帝卻如在過“神仙日子”,每日里問問母后安、處理完朝事之后,便在清涼怡人的承明后殿,與她廝混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