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緊牽握住她的雙手,嗓音酸澀,“之前種種,是我為人夫君,卻太過天真大意,讓你忍受了那么多苦楚,是我對不住你”
“不”溫蘅輕輕搖頭,“是我是我”
后一句話就堵在嗓子眼,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沉浸在滿心愧疚中的沈湛,一時也未察覺到妻子的異常,他手撫上她肩臂,溫柔地將妻子摟入懷中,“對不起,之前都是我不好,我再不會那般天真大意,再不會讓你傷心難過了,以后,我們就在我們的新家,好好地過我們的日子,一輩子也不分開。”
丈夫的懷抱,一如既往地堅實溫暖,可溫蘅心中,卻滿是悲涼,她想起新婚之夜,他們甜蜜相許,要攜手一生,可一生原來這樣短,僅僅才八個月,八個月中,又有將近三月的分離,連一年也不到。
天色暗沉,隨走的仆從已燃提起照明的燈籠,沈湛低首覷看妻子,“餓了沒有?我們今晚不回青蓮巷用飯,我陪你去繁街夜市好不好?”
繁街是京城最有名的幾條商街之一,偏重飲食游樂,可說是大梁各地風味集于此一街,入夜后繁華喧鬧不亞白日,從前年輕的夫妻二人,晚間就有時不在府里用膳,而來繁街覓食玩樂,邊嘗吃各地風味小食,邊賞看煙火雜耍,用完晚飯,再吃夜宵,直至夜近三更,方在滿天靜謐星子下,挽手歸家。
因仍在夏季尾巴,夜市里還有許多應時供應的消暑甜點,麻飲細粉、素簽沙糖、甘草冰雪涼水、冰雪冷元子品目繁多,不一而舉,沈湛挽著妻子的手,攜她行走在熱鬧的街市,將她愛吃的小食一一買來,最后駐足一家甜水攤,又要了幾份甜飲后,坐下慢慢享用。
沈湛也不先急著吃,他方才買了一小包妻子愛吃的炒栗,先趁熱將栗肉仔細剝出,他這廂將栗肉全剝至小碗里,推與妻子,見妻子也推了一只小碗過來,碗里是他愛吃的香煎熏魚,妻子已細細將刺都挑出了。
夜市燈火通明,如織游人自他們身邊掠過,歡聲笑語喧闐,如要驚醒天上仙人,零碎小食吃至尾聲,店家端呈了兩碗冰蓮百合糖水上桌,沈湛知道妻子愛食蓮子,將自己碗中的清香蓮子,都持勺舀至她的碗中,看她混著冰涼的糖水,舀起幾顆送入口中慢慢嚼著,低眉垂眼,宛如去夏在琴川蓮湖時,她指拈了新剝的蓮子,在他問她“我沈湛,可否愛慕溫小姐”時,不答一,只是垂著眉眼,將指尖蓮子放入口中,慢慢嚼著,夏日熾烈的陽光,從她遮面的羅扇邊緣落在她的面上,她的雙頰浮起一絲嫣紅,那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美麗的顏色。
甜水攤竹竿高挑的紅燈籠,在夏夜涼風中輕輕搖曳,游移的滟紅燈光,落在妻子的面上,似也將她雙頰,染上一抹嫣紅,沈湛情不自禁地越桌握住她的手,輕聲問:“我沈湛,可與沈夫人定情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嗎?”
妻子執勺的手微微一頓,搖曳的光影,令她面上一時明,一時暗,許久她也未回答他此問,只低聲道:“時辰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沈湛只當妻子還在因他母親的緣故心緒低沉,也不再追問,命仆從打包了些夜宵回去,留待贈予慕安兄,而后牽著妻子的手,穿行過夜幕下的熙攘人流。
不知何處燃起的煙火,綻放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中,沈湛抬頭看去,想起今年上元佳節,在宮中賞看煙火時,曾在她耳邊含笑輕道:“惟愿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那時新婚,每日心中都溢滿甜蜜,如今因母親之故,心境不同,此心,卻仍半分不變。
他對不住她,將用一生來償還,還有此后的每一生,每一世,如能都這般與她執手相牽,他將是世間最幸福的人,縱是帝王權相,也難以匹及。
沈湛牽著妻子的手,回到青蓮巷溫宅,見慕安兄正在庭中樹下泡茶,笑命仆從將夜宵呈上,“正好供慕安兄就著茶水享用。”
因為妹妹、妹夫未歸,溫羨也一直沒有安睡,他銜著笑意,目光從麻腐雞、荔枝膏等吃食上掠過,抬首看向妹夫身旁的妹妹,笑意微微一頓,問道:“阿蘅,你怎么了?”
沈湛一怔,朝身邊妻子看去,還未看到妻子神色,妻子已用力掙了他的手,自己向房間走去,腳步飛快,碧色的裙擺如為狂風吹起的水波,波瀾不絕。
溫羨望著妹妹疾走的背影,有些擔心地扶桌站起,沈湛亦是驚惑不解,忙道:“慕安兄別急,我去看看。”
他急步追進屋中,見阿蘅將衣柜里他的衣物都捧拿了出來,又走近鏡臺前,將他的幾道簪冠一一取出,沈湛怔站在水晶簾邊,問:“阿蘅,你在做什么?”
溫蘅不語,在將沈湛的衣冠等物,都收進一方梨木箱中后,將她在青州時,親自為明郎選購的一支白玉簪,也放在堆疊的衣物之上,闔上箱蓋,撥上鎖扣,就如從此塵封一個夢境,垂著眼低道:“明郎,我們分開吧。”
“分開”
沈湛仿佛聽不懂這兩個字的含義,“阿蘅你在說什么?”
“我說分開”溫蘅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沈湛道,“明郎,我要與你和離。”
有如晴天霹靂,兜頭劈下,震在當場的沈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耳,他顫著唇許久,唇際浮起一點虛薄的笑意,上前去攬妻子,“阿蘅,你在說笑是不是,不要鬧了”
然而他的手,還沒靠近妻子的肩頭,妻子已側身避了開去,再一次眸靜無波地望著他道:“我要與你和離。”
“為什么”沈湛欲走近妻子,妻子卻只是后避,他僵站在原地,完全無法消化眼前的事實,甚至以為自己其實是身在噩夢之中,僵著唇舌問,“是為我母親的緣故,是不是”
“對不起,對不起,阿蘅,是我不好,之前都是我不好,往后不會再有讓你傷心的事了”沈湛連連道歉保證,“以后,在我們的新家,你就是說一不二的女主人,沒人再能欺負你,慕安兄也是,我已同母親說了,與你們生死同命,若母親再有對你們不利之舉,我拿命來償,我知道,母親手中權勢越淡,對你的威脅就越小,我也已經在心里下定了決心,要將母親手中的權柄,徹徹底底地拿過來,用權勢來保護你,阿蘅,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點時間,阿蘅,我做給你看,阿蘅”
可無論沈湛如何動情懇求,沉默聽著的妻子,最終還是堅決搖頭,“我們應該分開。”
“不!!”
沈湛被這突然的“和離”,驚震地幾近崩潰,他急步上前,緊緊抓握住妻子的手,“那我們離開京城,回青州好不好?我去求陛下,求陛下再讓我外放青州,我們一起回青州琴川,就像以前一樣”
“回不去了”溫蘅望著雙眸通紅的沈湛,亦是心如刀割,“我們回不去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