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蘅怎么也想不到,那個急闖入殿的人,會是明郎!!
有如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用力地撕扯開最后一層遮羞布,內心巨大的難堪與恥辱,如狂涌的潮水,淹沒了溫蘅。
明明以為新的一年到來,她擁有了新身份,自此得到了解脫,可將那污臟不堪的過去就此掩埋,從此與明郎開始新的生活,生兒育女,恩愛白首,可不過才十幾日,不過就短短十幾日,美好的希冀,就成了泡影
她不但美夢破滅,且那污臟的一面,竟如此殘酷直白地撕開在明郎面前,她從此連粉飾太平,小心翼翼地維系從前的生活,都再也做不到,她和明郎完了,以這樣一種最為不堪的方式,他從前說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可他現在知道了,她不是,她是一個滿口謊話的淫|婦,她負了他,她違背了他們之間的誓,她早不配做他沈明郎的妻子
溫蘅心如刀絞,不敢也無顏再看明郎,掙扎著要離開圣上身邊,以維持最后的體面,可將她拉入深淵泥潭的人,造成今夜這不堪局面的人,不但將她摟抱地更緊,還重重地在她頰處親了一口,沖著明郎嚷道:“朕的!!”
這當面一吻,簡直如在明郎面前赤|身歡|好,羞慚難當的溫蘅,被激得氣血上涌,用盡全身力氣,朝這罪魁禍首,甩掌摑去。
皇帝剛在“美夢”之中,以親密果斷的行,宣告了他對夫人的“所有權”,就迎來了這重重一摑,他一瞬間被甩打懵了,怔怔地望著懷中的夫人,反應不過來,而見證了這一幕幕的御前總管趙東林,簡直頭皮發麻,忙趕在武安侯有所動作前,急走到圣上身邊,尖聲“提醒”道:“陛下,您醉得厲害了,這不是貴妃娘娘,這是楚國夫人啊!!”
被打懵了的皇帝,看趙東林這家伙,也忽然闖進他夢里來了,更是迷茫,趙東林趕緊補救道:“陛下,您看清些,貴妃娘娘人不在這里,這位是楚國夫人,楚國夫人是奉太后娘娘之命來此,請您移駕的”
他又對仍被圣上緊摟懷中的楚國夫人,陪著笑臉道:“奴婢說陛下醉了,怕是去不了了,可夫人說太后之命如此,仍想試試,奴婢便引夫人入殿,夫人試著喚醒醉酒的陛下時,奴婢本該侍在一旁,可聽外頭有聲響,出去查看,見是送夜宵的幾個內監,在拐角處摔倒在地,奴婢上前斥訓了一陣,讓他們快些收拾,回頭聽殿內無聲,還以為夫人您已經走了呢,也沒再進殿看看
奴婢該死,都是奴婢疏忽,奴婢不該留夫人一人在殿中,陛下寵愛貴妃娘娘,常在這樣的深夜,與貴妃娘娘依坐飲酒,醉后與貴妃娘娘,不免有些親密止,今夜陛下飲得比往常都多,奴婢都未見陛下如此醉過,陛下定是將您錯認為貴妃娘娘了,夫人身量,也確實與貴妃娘娘頗為相似”
趙東林暗費九牛二虎之力,努力口燦如蓮,竭力要將今夜之事講圓,而皇帝耳聽著他這御前總管,在他身邊滔滔不絕,心中迷茫更甚,看看被他緊摟著的夫人,又看看不遠處面沉如鐵、緊攥雙拳的明郎,一時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如果是現實呢?
皇帝心中悚然一驚,緊摟著夫人的手,也跟著一松,溫蘅終于脫開身去,急抓了那兩只素襪在手,背過身去,縮在窗榻一角。
穿襪的手,一直忍不住在抖,好不容易顫著手將兩只素襪穿上后,溫蘅蜷身縮在窗榻角落處,遲遲轉不過身去下地穿鞋,像是沒有勇氣再回頭面對明郎,明知不可能如此躲一輩子,卻還是龜縮在此處,如若此處真有道地縫,她定已毫不遲疑地跳了下去,哪怕下面是熾|烈的巖漿,哪怕跳下去會粉身碎骨,也好過,好過面對明郎的質問,面對他厭棄嫌惡的冰冷目光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趙總管將話編得再圓,又哪有親眼所見的沖擊場景真切,雙足是女子私密所在,除了夫君,無人可見,卻這般被圣上握在掌中褻|玩,那落在頰處的重重一吻,那一聲響亮的“朕的”,像兩道凌厲的耳光,摑打在她的面上,當場宣告了她的死刑,完了一切都完了
內心深重的絕望痛苦,在要將溫蘅壓垮時,她忽又想起,今夜宴上,明郎約她明天夜游曲江,說有驚喜要給她,可是沒有明天,再沒有什么明天了
更深的痛苦,如不斷漲高的浪潮吞沒了溫蘅,將她裹挾入暗無天日的深淵,令她不斷往最冰冷陰沉處下沉,就在將似要窒息而死時,一只同樣輕|顫著的冰冷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明郎
溫蘅沒有勇氣抬眸看他,僵著身子,將頭垂得更低,輕握著她手的那只冰冷無溫的手,輕|顫著撫握往上,攬在她的肩背后,將她抱坐在窗榻邊,明郎在她面前半跪下去,將散落在地的兩只海棠繡鞋,拾放在她腳下,輕握著她的足,要為她穿上。
明郎的手,一直在抖
溫蘅微微抬眸,望著低頭半跪在她身前的年輕男子,心如刀割,那廂,為今夜之事,圓場圓得焦頭爛額的御前總管,眸光飄瞄武安侯神色時,掠過地面,無意發現了地上拖走的淡淡血跡,心中一驚,急忙尋找這血跡的由來,四處瞄看了好一會兒,發現圣上腳下的一只云頭鞋血跡鮮紅,猛地想起內殿那一地的酒壇碎瓷。
趙東林急命外頭內監去傳太醫,幫圣上脫下沾血的云頭鞋襪,見圣上右足果然被割傷了,一邊關心圣上龍體,還一邊不忘繼續圓場,“陛下真的醉得太厲害了,不僅連人都認不出了,自己的腳被割傷了,流了這么多血,都半點感覺都沒有,真是醉得不輕太后娘娘若知道了,定要責罰奴婢等人,奴婢們也確實該死,沒有勸陛下少喝些”
皇帝直到這時,才覺出腳下疼痛來,在趙東林極力圓場的叨叨聲中,望著明郎躬身給她穿鞋,回想之前自己抱她在懷,撫她的足,親她的頰,還沖著明郎嚷了一聲“朕的”,背后冷汗淋漓而下,生生將酒意嚇沒。
他微張開唇,望著他們夫婦,想要說些什么,可嗓子卻像是啞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手足發冷,而被摑打的右頰,火辣辣的疼。
鄭太醫聞召趕來時,見圣上與楚國夫人共處一室,內心并沒什么波瀾,畢竟這場景,他已見過兩次,見圣上右頰通紅,又似被人摑打,內心依然平靜,畢竟這場景,他也見過一次,可等他看清,殿內比從前還多了一個人,那人正是楚國夫人的丈夫武安侯時,淡定的鄭太醫,再難淡定,急走入內的步伐,微一腿軟,差點沒遠遠地,就給圣上來了個叩拜禮。
殿內氣氛,委實詭迷得很,靜如死海,靜得嚇人,鄭太醫只當自己什么也沒看見,什么也不知道,強行垂著眼穩步向前,如儀向圣上行禮,為圣上傷足調藥包扎,邊包邊道:“陛下,這藥浸到傷口里,會有點疼,您忍著點”
但圣上似絲毫覺不出疼,只是眼望著武安侯夫婦,沙啞著嗓子,斷斷續續道:“朕朕喝醉了朕朕酒醒了”
無人回應,殿內仍是死一般的岑寂,楚國夫人低首坐在榻邊,為她穿好繡鞋的武安侯,也依然半跪在楚國夫人身前,身形如山不動,罩在燈光下陰暗的黑影里,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朕朕”圣上似是還想說些什么,可什么也說不出,最后只顫著嗓音,喚了一聲,“明郎”
幾步開外,聞喚的武安侯,緩緩站起身來,也不看圣上,只側著身啞聲道:“微臣告退”
聽武安侯如此說,圣上身子一震,急得直接下地,還未包扎完的傷足,就這么踩在地上,像是想上前,可邁出半步,卻又不敢再近前,顫著唇,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能說什么,眼見武安侯似欲就這般扶楚國夫人下榻離開,圣上終究還是匆匆向前數步,站定在二人身前,眼望著武安侯道:“明郎,朕朕錯了”又看向楚國夫人,雙眸泛紅,輕聲道,“夫人,朕錯了”
鄭太醫垂手在旁,恨不得自己今夜沒長耳朵沒生眼睛,可他耳力好得很,聽著大梁朝的九五至尊,就這般低聲下氣地向武安侯夫婦道歉道:“朕朕今晚喝多了,朕不好是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