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
二月十二,花神日,士民踏青郊外,看花祝神,天子攜后妃近臣,移駕上林苑,共度佳節,遍賞春|光。
上林苑位處城郊之北,占地極廣,山水蓊郁,深林參差,苑中既養珍禽異獸,又廣種異域名果,遍植奇花異木、香草仙葩,這時節,百花開得正好,姹紫嫣紅,爭奇斗艷,遠遠瞧著花團錦簇,如煙似霞,置身其中,真似人間仙境一般,令人流連忘返。
風和日麗,花香醉人,圣上領著一眾近臣,漫步花林,以“花朝”為題,命眾臣隨意賦詩,考較文學,笑勝出者將重重有賞,而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循花神日“剪彩賞紅”之俗,領著一眾妃嬪命婦,巧剪彩幡,系在繁花枝頭,一時花林之間,羅帶飄飛,衣香鬢影,風流蘊藉,美不勝收。
從前這等女子游樂場景,與太后娘娘寸步不離的,定然是容華公主,但容華公主據傳抱病在身,此次并未隨行,侍走在太后娘娘身邊的,是武安侯的妻子楚國夫人。
楚國夫人雖出身寒微,但卻似她兄長,因一門好親事,瞬間扶搖直上,從小吏之女,成為華陽大長公主的兒媳、皇后娘娘的弟妹、太后娘娘的外甥媳婦。
太后娘娘似極喜愛楚國夫人,止親近,笑容滿面,瞧著待楚國夫人,似與容華公主一般親密,見幾片為風吹落的花瓣,垂落在楚國夫人鬢邊,還親自抬手為她拂去,走著走著,花林里風稍微大了些,太后娘娘又立命侍女取了披風來,親自為楚國夫人披系上。
盡管華陽大長公主在朝堂上節節敗退,正宮皇后娘娘也已被冷落數年,但這似絲毫影響不到,武安侯夫婦,在圣上與太后面前的榮光,縱與華陽大長公主在前朝,再怎么明爭暗斗,圣上對武安侯始終信任有加,而太后娘娘對楚國夫人的偏愛,眾人都已看在眼里,就連圣上最為寵愛的貴妃娘娘,都十分知趣,不硬往太后娘娘身前湊,在旁笑看太后娘娘循花神節女子簪花風俗,親摘了一朵皎潔的梨花,笑著向楚國夫人鬢邊簪去。
太后替阿蘅簪了朵冰清玉潔的皎白梨花,見皓花襯雪顏,越看越美,欲再簪上數朵旁的,為她做個花圍,忽又想到什么,罷手笑向沈湛道:“明郎,你來~”
沈湛聞召近前,太后道:“這么多花兒,哀家都要挑花眼了,你來為阿蘅挑簪幾朵。”
杏月時節,春花齊綻,端抵是叫人眼花繚亂,皇后見沈湛似也不知該擇何花,在旁含笑建議道:“李花雪白,與梨花配在一起正好,皎潔無暇,相映成趣。”
沈湛尚未聽循皇后建議,馮貴妃亦已笑道:“楚國夫人已是冰雪之姿,再好的皎潔香花,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不如以紅杏點綴,紅杏嬌艷,與夫人玉顏相映,更顯夫人嬌媚,另有一番動人風姿,且今日佳節,顏色鮮艷些,也正合時令。”
一旁的皇帝,聽著他的皇后與貴妃,左一個建議,右一個建議,也很是想開口提議提議,甚至,親自擇花為她簪上,就像去夏在紫宸宮承明后殿時,他與她起居同行,每日晨起下榻后,總會坐在她身旁,看著宮人為她梳發點妝,在旁親自選撿著釵環,并在梳妝尾聲,親自折花,為她簪上。
一想起那十幾天的“神仙日子”,皇帝負在身后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勾了勾,但只片刻,一聲清脆的折花聲響,即叫他醒覺今夕何夕,皇帝收斂了悠漾的心神,沉默地望著沈湛既未擇李花,也未擇杏花,而是手攀向一樹灑金碧桃花,摘了其中最為嬌美的一朵。
沈湛拈花在手,輕聲對溫蘅道:“還記不記得在青州琴川的時候,春天,我們常在桃花林相會”
溫蘅想起那時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唇際不禁浮起笑意。
那三年,明郎身為一州刺史,公務繁忙,但只要一有時間,便會設法約她出游,若她真是家教嚴苛的大家閨秀,定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對這等外男相邀之舉,定會嚴詞拒絕,但她不是,在認識明郎前,也常出去走走轉轉的,哥哥總會陪著她游山玩水、閑逛街市,后來她認識了明郎,哥哥也認識了明郎,起先,哥哥還會在旁陪著,漸漸,哥哥相信明郎為人,也猜曉了她對明郎的心意,不再次次同行,她常與明郎相會在山水之間,秋游湖,春賞花。
記得有次明郎需下訪青州各地,她與明郎許久不見,春日時,一人在桃花林閑走,邊攀折著新開的桃花,邊想念著明郎,想著念著,達達的馬蹄聲響起,起先她還以為是錯覺,后來,馬蹄聲越來越近,一聲聲地像踏敲在她的心尖上,她抱著滿懷的桃花回身看去,見是明郎回來了,他跨|乘著紫夜,一襲春袍在飛花輕舞的清風中翻展如翼,向她飛來。
那一瞬間,隨馬蹄聲響起的“砰砰”心跳聲,是她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劇烈,像是歡喜躍動著要從胸|膛中蹦出來,她緊摟著懷中新折的桃花枝,似是緊守著自己的心,看著明郎勒馬在她身邊停下,翻身下馬,一雙明亮的眸子,緊緊盯著她看。
明郎似有滿腹的話要對她說,但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雙目緊盯著她,口中輕道:“花真好”
她也不知該說什么,在他這樣明亮的眸光中,低下頭去,輕輕道:“這時節,桃花自然是好的”
風暖花香,許久都無人說話,只是紫夜在旁,輕輕地四蹄踩地,甩著水亮的鬃毛,打著響鼻,為春風帶起的粉紅落花,不知在裊裊晴光中,打了多少個旋兒后,明郎終又開口道:“桃花的詩,也是很好的”
煦暖的春|光,灼得她雙頰發燙,她仍是低著頭,低聲問道:“什么詩?”
明郎道:“思慕之詩。”
低著頭的她,看不見明郎的神情,只聽得明郎的聲音,輕且清亮,“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匆匆數載時光流逝,逐如桃花流水,桃花依舊,人也依舊,溫蘅原本暗暗沉郁的心,因這往事而變得溫暖柔軟,微低下頭,任明郎將指尖的灑金碧桃花,輕簪在她烏漆的鬢發間,春風和煦,灼得她臉頰發燙,暈生紅云,心中悸動,好似還是當年未嫁時。
武安侯夫婦恩愛,在外本就是出了名的,在武安侯因母妻不和,為夫人搬離武安侯府,寧可背著不孝聲名,在外獨居后,他的愛妻名聲,就更上一層樓,幾是無人不知,眾人靜看著武安侯為夫人簪花,心中感慨,而太后見小兩口恩愛,自然歡喜,連帶著將對容華公主的憂思,都沖淡了不少,笑著道:“桃花好,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阿蘅如今有孕在身,可不正是‘有蕡其實’,開花結果,哀家等著‘桃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