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經過永安公主府前,望見夫人送別圣駕之后,侯爺便命他驅車至春風酒肆飲酒,之前侯爺也常在那兒喝酒,但都是另有目的,也從未真正醉過,但今夜,侯爺卻是真正地想借酒消愁,灌醉他自己,想只當今夜,只是一場可以醒來的噩夢。
酒醉的侯爺,非要在這夜深人靜之時,去繁街的錦福記,購買山楂糕,長青心里知道,侯爺這是想夫人了,錦福記的山楂糕,是夫人平日愛吃的點心,侯爺從前離署歸家,常特意繞道去繁街錦福記,買上一包剛做的,帶回給夫人。
可這深夜時分,錦福記早關門了,但醉中的侯爺,攔也攔不住,硬是敲開了錦福記的大門,讓錦福記的師傅,起來新做了一包,而后小心翼翼地揣在懷中,吩咐他道:“回家快回家不然點心就要涼了”
侯爺要回的,是明華街的家,是有夫人在的海棠春塢,可夫人如今不在那里,夫人成了永安公主,住在公主府里,夫人不再是侯爺的夫人
沒有夫人的家,只是一座空宅罷了,哪里有家可回
長青聽得心酸,未將酒醉的侯爺,送回空蕩蕩的明華街沈宅,而是送到了珠瓔姑娘這里,他看珠瓔姑娘對著那包碎點心發愣,出聲提醒道:“姑娘,快些服|侍侯爺安置吧。”
珠瓔“哦”了一聲,回過神來,將那包碎山楂糕攏起,隨放到一邊幾上,繼續為侯爺寬衣,并讓嬋兒捧了溫水來,擰擠毛巾,為侯爺擦拭臉和手臂。
一通忙碌后,侯爺似也沉入了醉夢之中,長青與嬋兒等,都退出了這房間,珠瓔將室內燈火熄了大半,只留了榻邊高幾上的一盞羽紗小燈,端持著走至一旁桌邊,隨拿起白日里未看完的《幽窗小記》,一邊在燈下看著,一邊不時望望榻上的侯爺。
醉中的侯爺,睡得亦不安穩,時不時輕聲呢喃,聽不清在說什么,如此過了約小半個時辰,侯爺忽地大喊一聲“阿蘅”,人也跟著驚醒,坐起身來,珠瓔忙放下手中書卷,舉燈走上前去,輕喚“侯爺”。
侯爺依然醉眸幽亮,并未完全清醒,昏暗的燈光中,他怔怔望了她好一會兒,忽地輕道一聲:“對不起”
珠瓔一怔,正要道“奴家不敢受”時,又聽侯爺啞著嗓子道:“對不起,阿蘅我不該多喝酒的”
武安侯夫婦的恩愛情深,她在倚紅樓時,也有所耳聞,武安侯夫婦突然和離、震驚世人的同時,亦驚著了身在倚紅樓的她,珠瓔望著醉中的侯爺,心情復雜,沉默不語,而侯爺見她久不說話,著急起來,嗓音也變得小心翼翼,“阿蘅,你是不是生我氣了對不起,我不該喝醉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喝醉可我今天可我今天心里,實在是太難過了”
侯爺說了這句話后,卻又似忘了自己為何難過,他怔坐許久,忽地想起來道:“山楂糕我給你買了喜歡的山楂糕”
侯爺急急向懷中摸去,卻找不到那包捂有余熱的山楂糕,珠瓔見他著急地四處尋找,忙將擱在榻幾上的山楂糕拿給侯爺,“侯爺,在這兒呢”
侯爺像小孩子一樣高興起來,迫不及待地打開了紙包,卻見里頭已經碎了,歡喜的笑意登時僵在唇角,含愧低低道:“對不起”
一聲又一聲,侯爺說了這一句“對不起”后,就像瘋了一樣,捧著碎點心,低著頭,不停地說“對不起”,嗓音越來越重,越來越啞,像是有天大的愧疚壓在心里,珠瓔看得無法,只得柔聲接了一句,“沒關系的,明天再買就是。”
她說了這一句后,侯爺終于沉默下來,垂首許久,啞聲低道:“明天”自自語的聲音,暗沉沙啞,如被鐵器磨出血來,侯爺抬頭看向她,眸光幾近絕望,卻又不肯放棄那最后的念想,像是捧著琉璃的小孩子般,小心翼翼地,捧著最后一絲希望,輕聲問道:“我們還有明天嗎”
盡管在倚紅樓那日,似聽出些什么來,但珠瓔實不知武安侯夫婦與那位“六哥”圣上之間,是怎么一筆情帳,在這幽寂的深夜里,只能凝望著武安侯,沉默不,而“六哥”圣上本人,心情與今夜的武安侯著實不同,輕快得很,他下了輦,健步如飛地含笑向御殿走去,見有一人等在建章宮前,是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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