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婚伊始,開始的曼妙旅程,游歷已近三載,志同道合的年輕夫妻,在這三年里,攜手走過人間四季、大好河山,邊在人生中最好的年華,盡情享受與愛人同游這一至樂之事,邊將所見所聞,記為游記,一人撰寫,一人繪畫,如此接近三載下來,記載游歷之事的手稿畫稿,已積至厚厚一疊。
厚厚一疊的手稿畫稿,不僅記載了流川落日、煙柳畫橋的壯麗山河,也承載了夫妻二人之間,諸多的美好回憶,手稿上所記寫的每一字,畫稿上所勾勒的每一筆,背后,都是夫妻二人并融的影子,新婚三年的時間里,他們情深意篤,日夜不離,有如神仙眷侶,執手相牽,并肩同行。
暮春三月,桃花紛飛逐流水,他們手擎紙傘,走過煙雨濛濛的琴川街巷,在明秀清麗的碧山綠水間,乘一葉輕舟,順流而下,看兩岸芳菲無盡、綠柳如煙;
夏夜風清,滿天繁星粲然,他們依坐于望江樓畫屏之前,指看天上燦星如銀,笑低說夫妻密語,點點流螢,于夜風中輕輕飛繞,和著明燈清輝,如繁星點點,跌落在他們身邊;
秋日晴爽,水木蓊郁的澤地旁,涼風吹得他們衣袂飄飛如仙,清亮的鶴鳴聲中,他們共看白鶴揚展羽翼,飄飄而舉,撫琴吹笛應和清聲,賞望皎皎白鶴,隨風而舞,直上藍天,如融天光;
冬季雪飛,冰封千里,寒梅綻放,他們留居于慶春城,如貓兒一般,“貓冬”在這山景秀佳、民風淳樸的小城月余,有時圍爐飲酒,踏雪折梅,有時跟著城中有名的李師傅,學捏泥人,親手捏制彼此的泥人。
新婚之夜,滿心歡喜的他們,曾共同書下赤誠的《我儂詞》,學著親手捏和泥人時,也真如詞中所說,把一塊泥,用水調和,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相依而坐的他們,抬眼即可見對方容顏,對照捏制,一次次地眸光交映間,無限柔情蜜意,流漾在他們的眉眼間,心中愛意,亦隨之越發灼|熱,也真似詞中所說,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
《我儂詞》的最后一句,是“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他們的心中,雖都希望若己身有何不幸,對方能放下過往,安度余生,但又各自在心底想定,若對方有何不測,自己定生死相隨。
萬千情絲綿綿無盡,曼妙的旅線,也在一年年的四季流轉中,一直延伸出了大梁地界,是年冬日,夫妻二人游歷的腳步,抵達了西域目的地的第一站宛月國,他們盡情游賞記畫著當地異域風情,并共同迎等著宛月盛事一年一度篝火節的到來。
但,離篝火節之期漸近,沈湛卻發現,妻子似有些反常,自結為夫婦,踏上旅程以來,他們出行不離,可近來,妻子卻有好幾次避著他出去,他問她去了哪里時,妻子只說是在街頭隨意走走看看,可他卻總覺次次回來時的妻子,衣裙上,隱似沾有藥味。
沈湛想,妻子是不是生病了,可又未見她攜藥回來煎服,且既病了,為何要瞞著他這個丈夫,當告訴他,讓他好好照顧她才是,為何要隱瞞,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
沈湛越想越是困惑,心中也越是擔心妻子,終在一次悄跟著妻子出行,見她真走入了一家當地醫館,心即猛一咯噔,如此驚疑忐忑地等她在內待了小半個時辰離開,走入那家醫館,用新學的宛月語,問那當地大夫,先前那中原女子來此,可是因為病了?又是患了什么病?
他的宛月語,學得不及妻子,和人交流起來,也有些磕磕絆絆,當地大夫聽他說了數遍,方明白他在問什么,回答了他一句簡短的宛月語,聽在他耳中,音同中原文字“多羅布”。
簡單的一句回答,落在沈湛耳中,卻有如驚雷,他被震在當場,只覺渾身血液倒流,站立不穩,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的他,再三問那大夫,得到的卻都是同一句回答,這世上最是可怕的回答!
暮光如金,可在失魂落魄地出了醫館的沈湛看來,卻是陰霾萬里,無半點光亮,好似此生都難再望見天光,今日是宛月國的篝火節,街上歡慶氣氛濃厚,人人都在迎等著夜晚的到來,個個笑容滿面,街市間歡聲笑語不斷,可走在其中的沈湛,什么也聽不到,心頭如落滿大雪,掩埋了一切聲音,回響著的,只有大夫那句可怕都回答,錐心刺骨,令人心神欲裂。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了在當地的住處,在將夜的天色中,望著那縈繞著暈黃燈光的房間,聽著熱鬧的鍋碗瓢盆之聲,心里頭,卻難再像之前一樣,盈滿溫暖,而是寒涼,痛恨老天的無能,痛恨自己的無用,更有無盡悲辛,直往上涌,欲要淹濕他的眼眶,為他強行壓住,隱忍在心間,緩步走進廚房。
溫暖的燈光下,妻子邊煮著面,邊笑向他看來,“今日你是壽星公,不用你搭手,只等著吃面就是了。”
年年過生辰時,他們都會親手為對方煮一碗長壽面,并送上賀禮,他精心準備,妻子亦然,今晨自睜眼醒來開始,他就一直期等著,可卻沒想到,老天爺給了他這樣一份“賀禮”,殘忍至極。
長壽面寓意長壽到老、白頭無憂,可沒了她,長久的壽命,于他來說,只是無窮無盡的煎熬,沈湛在妻子含笑的目光下,忍下內心震痛,只當不知,持箸大口吃面,以壓下喉頭酸澀,如此用了數口,卻仍是酸痛到難以下咽,妻子見他停箸,輕輕問道:“是不好吃嗎?是不是我將湯汁做咸了?”
“沒有很好吃,你也一起用”
沈湛看著妻子陪他用長壽面,真想將自己的壽命全數予她,他心中震痛,面上仍強忍著,輕握住她的手,深望著她道:“我們說好了,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白頭偕老的”
“是啊,說好的”,妻子笑望著他道,“白頭偕老,一天都不許少~”
沈湛越見妻子笑靨如花,心中越是難受,妻子卻一直如常笑著,甚似比平日笑意更濃,在用罷長壽面后,牽著他的手,邊帶著他外出過節,邊笑對他道:“正好宛月篝火節這一天,是你的生辰,就好像滿城人都在為你慶生呢。”
“我只在乎你。”
沉默許久的沈湛,如混著血淚,啞聲低道出這一句,篝火明燈輝映的夜色中,妻子回之以一笑,一如初見時明媚動人,溫柔牽握著他的手,引他至載歌載舞的人群中間。
宛月民風開放,年輕的男女們,圍繞著明亮的篝火,縱情歌舞,傾訴衷腸,放眼望去,處處盡是有情眷侶,人人臉上,都洋溢歡喜的笑容,獨他為何獨獨他要承受分離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