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爺子說得都是實話,還是切合人實際的實話,就是如此才格外讓人復雜。
終于有人站出來為之前那事說話了,“連興老哥,你快別說了,你的為人咱還信不過?村里有人亂傳的時候,咱就跟家里孩子都說了,連興老哥不是那種人。當爺爺的,還有不疼孫兒的。”
“是啊是啊,都能理解的,誰不難呢。”
眼見都在附和薛老爺子說話,只有鄭姓的還沒吱聲,鄭里正目光閃了閃,笑著道:“山子為咱村里做出的貢獻,村里大伙兒都看著呢,都曉得山子仁義,人也本分為大伙兒著想。只是有一句話,不知我這當長輩的該不該講。”
“里正叔,你是咱們村的里正,沒有什么不當講的。”
鄭里正點了點頭:“按理說,這是你家的事,不該我這個外人插嘴的。可連興之前也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忽而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山子,你別忘了你家老二咋沒的,咱們在座的都能理解,是因為咱們活了幾十年,一輩子風風雨雨啥沒見過,就怕外人不能理解啊。”
這話讓薛青山面色當場難看起來,可他既然能安排這一場,就不是沒有應對之策。
他當即道:“里正叔說得有理,所以我跟我爹商量了一下,打算給兩個娃兒一個機會。讓兩人比一場,優者入學,不成的再跟我在家里學兩年,等以后有了機會再說。”
一聽這話,在座的人互相對視一番,并沒有太多的意見。尤其有著之前的鋪墊,薛青山這話似乎也合情合理,讓人沒什么可挑的。
畢竟哪家都不富裕,錢也不是大河里飄來的。
大家都去看鄭里正,鄭里正笑著看著眾人,道:“都看著我作甚?連興家既然有了主意,咱們就看他家的。只是這怎么比呢?咱們這些老家伙又不識字,難道讓山子當仲裁?”
頓了下,他搖了搖頭:“不行不行,山子是俊才的爹,當得避嫌才是,還是另挑人才能讓眾人都心服口服。”
他抬頭看著薛青山笑了笑:“山子,你不會怨我這個里正叔多事多話吧,其實我也是為了你好,咱們做人做事嘛當得講究個正大光明。”
薛青山這會兒恨不得將這個總是壞他好事的人扔出去,怎么可能不怨,可表面上卻不能這么說,只能狀似沉吟了一下,道:“里正叔說的是,雖我是做大伯的,到底還是要避嫌。若不這么著吧,由我出面請一個,再由里正叔出面請一個,由兩人現場出題,考考兩個小的。”
鄭里正瞇著眼睛看著薛青山,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可他已經出面干涉太多,再挑剔下去就太明顯了,只能點頭笑著答允下來,還贊了薛青山一句果然是讀書人,胸襟就是不一樣。
事情即已說定,之后的話就是閑話家常了。
既然把人請上門,中午不管飯可就說不過去,所以薛老爺子又命幾個兒媳婦下去收拾晌午飯。
方才這幾個長輩在里頭說話,薛庭儴和薛俊才就站在外面,自然也知曉發生了什么事。
招兒臉色有些難看,倒是薛俊才得意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就進去同爹一起在幾位長輩身邊陪著說話,自是又得了一陣夸獎且是不提。
招兒忍不住將薛庭儴拉回了屋,焦急道:“這可咋辦?若是早知這樣,我就忍忍不打才小子。狗兒,都是姐不好,姐給你惹禍了。”
她心里一著急,又把狗兒姐之類的話提出來了。
“別怕,沒事。”
“真的沒事?”招兒原地來回打了個轉,道:“可,可若是輸了咋辦?”
薛庭儴瞇了瞇眼:“難道你不信我?覺得我不如他?”
招兒當即道:“怎么可能!我狗兒是最聰明的,以后要考秀才當大官,姐以后還等著享狗兒的福!”
這句話招兒和薛庭儴說過無數遍。
小時候,每次當他露出氣餒之態,她都會這么鼓勵他。甚至她心里就是這么認為,所以在所有人都不好看他,所有人都覺得他不行的時候,只有她還是喋喋不休鍥而不舍一直這么對他這么說著,甚至也用行動一直這么做著。
可惜,她沒有享到他的福,一天都沒享過。
明明那一切都不是他經歷的,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可每次想到這些,薛庭儴就有一種巨大的悲愴感。
他閉了一下眼睛,嘴角浮起一朵笑:“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還怕我輸?”
其實薛庭儴并不擅長吟詩作對,但架不住他夢里的那個人活得歲數長,見得市面廣。曾經士林之中,有一則流傳已久的笑話——
話說,有一白發蒼蒼的書生應考,主考官看他模樣便知曉他是一個屢考不中的老童生,便有意刁難他:“我出一聯,你要能對得上,我便取了你。”
這老童生心中發苦,卻又不敢不應下。
主考官出題:“上鉤為老,下鉤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老童生告饒作揖,答曰:“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過天。”
這馬屁拍得精妙絕倫,如此一來主考官倒不好意思反悔,只能取了他為秀才。
其實這故事一聽,便知曉是編來的。但凡參加過院試,就應該知曉會是個什么情形,主考官怎么可能去主動考一個老童生,考官和考生之間是不會交談的,也是為了規避。
明擺著就是哪個落第的書生編來的,用來聊以慰藉,因為惹人發笑,便在士林中流傳開來。甚至延伸至朝中有哪位官員被外放為提學官,或者主持新科會試,與之交好的官員都不免叮囑上一句,可千萬莫‘人情大過天’。
即是笑談,也是叮嚀,科舉舞弊歷來牽扯甚多,一旦行差就錯,難免落得晚節不保。
薛庭儴也沒想到在這里,竟會聽到這個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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