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黑澤家族連夜出動,把大半個東京翻了個個兒。
手下都很遲疑,但是他們畢竟被黑澤川親自選中,又多年培養,早就成了完全遵從黑澤川個人意志的鐵桿心腹。就算他們忌憚葉真,畏懼玄鱗,也很害怕惹來軍部高層的責問,但是面對黑澤的命令,仍然盡心盡力去做了。
葉真坐在車上問:“一切可以動用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嗎?”
黑澤點頭道:“是,在不打草驚蛇的前提下,所有人都已經分散到各個目標去打探情況了。”
“越快越好,我們必須趕在山地仁把龍紀威偷渡離境之前鏟除所有假目標。”
車窗外已經是深夜,黑澤借著路燈飛快掠去的光,看見少年鎮定仿佛冰塊雕刻的側臉,以及微微透出疲憊的眼角。
那倦意是如此深厚,以至于被少年冷靜的面容克制之后,也仍然有微許掩飾不住的疲憊浮現出來。
黑澤心里一動,低聲道:“困的話就睡吧,到地點我叫醒你。”
“我睡不著。”
“太擔心嗎?沒關系的,你還在長身體,睡眠需求量比成年人要大。”黑澤伸手把葉真肩膀輕輕摟向自己,讓他舒服的枕在自己頸窩里:“保持充沛的體力才能早點找到龍九處長,對嗎?再說這里有玄鱗先生和我,別害怕。”
葉真沉默半晌,終于閉上眼睛,沒幾分鐘就傳來他沉睡時均勻的呼吸。
玄鱗能探知到龍紀威特有的生物波動,但是山地仁復制了十幾個虛假主控源,分別放置在東京的不同地點。為了節省時間,黑澤把手下分別派往各個不同方向,自己也和玄鱗、葉真同坐一輛車,前往一座疑似目標的廢棄倉庫。
為了行動方便,車廂里只坐了他們三人,玄鱗親自開車,黑澤摟著葉真坐在后座上。
“為什么把選擇權交給葉十三?”玄鱗突然用日語問。
黑澤看了眼斜倚在自己懷里熟睡的葉真,低聲道:“我以為您是明白的。”
玄鱗冷笑問:“挾恩圖報?”
“不,我只希望有一天他偶然回憶起我,還能記得我曾經為他做過些什么。”黑澤頓了頓,又道:“我的心意……他現在不懂,但是只要他記住了我,將來有一天想起來,也許就會懂了吧。”
玄鱗趁紅燈的時候點了根煙:“你想當情圣嗎,隱瞞非婚生子的身份將堂兄弟一一鏟除,并坐鎮家族財團十年之久,在日本政壇都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黑澤川先生?”
黑澤默然不語。
“葉十三這小子,看著皮相漂亮,其實腦袋里只塞了甜食,頂看不頂用。這樣的小孩也就龍紀威跟我疼疼算了,竟然還能吸引到黑澤川你這樣的男人?我不大相信。”玄鱗把煙灰一彈,冷笑:“你明說你是挾恩圖報,也許我還相信一點……人類這種生物,我已經看慣了。”
黑澤終于道:“是,我是挾恩圖報。”
玄鱗從觀后鏡里嘲諷的看了他一眼。
“如果我在龍紀威的事情上施恩,也許有一天葉真會用相同的心意來回報我。”黑澤沒給玄鱗開口的機會,立刻反問:“但是人和人之間不就是如此的嗎?我不是圣人,愛一個人便不求回報。我希望他能對我產生好感,希望他也用相同的感情來接納我!這有錯嗎?”
玄鱗陰森森轉過頭來,說:“人類,你很大膽。”
他說這話的時候黑澤感到太陽穴一陣刺痛,知道玄鱗用緩沖刺了他一下。
這其實是很危險的,老龍當年被九處比作是會呼吸的核彈頭,緩沖當量最大值無可估量,如此近距離的范圍內,讓黑澤無聲無息變作尸體簡直易如反掌。
黑澤咬緊牙,沉聲問:“我能說句冒犯的話嗎?”
“你已經冒犯我很多次了,”玄鱗回過頭去看車,淡淡道:“說吧。”
“非常抱歉,玄鱗先生。您當初接受契約為龍九處長任意驅使六十年,難道沒有任何想從龍九處長身上得到一點什么的想法嗎?”
“……”
“如果沒有的話,為什么六十年之后不自己離開,而是用寄生的方式俯身在您看不起的人類軀體之內,繼續和龍九處長生活在一起呢?”
出乎黑澤的意料,玄鱗并沒有分毫惱怒,只平平淡淡道:“我的情況跟你不同,無知的人類。”
“……如何不同?”
“在人類社會里,你占據比較優勢的生存地位,所以你有很多種配偶選擇,而葉十三這小崽子只是很不起眼的一個罷了。至于我,我根本沒得選,有龍紀威一個已經是天賜的榮幸了。”
開往倉庫的道路越來越偏僻,路燈昏暗的光線投映在車廂里,勾勒出玄鱗模糊的背影。
“你知道鯨魚是怎么溝通的嗎?”玄鱗突然問。
黑澤愣了一下:“超低音頻的……共鳴?人類聽不見的音波?”
“鯨魚的聲音頻波非常低,它們只能聽見十五到二十五赫茲之間的頻率,并用這個頻波之內的聲音進行溝通和交流。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頭不幸的鯨魚,它的頻率比其他所有鯨魚都錯開了那么一點點呢?”
黑澤愣住了。
“那么在同類眼里它是個啞巴,它的歌聲回蕩在萬里深海,卻沒有任何鯨魚能夠發現。想想看這是多么寂寞的一件事,這頭鯨魚將從生到死,無人知曉。”
“但是如果有一天,這頭孤單的鯨魚突然發現,在遙遠的淺水河流里,有一條奇異的淡水魚竟然能接收它獨特的頻波,還能跟它交流……”
玄鱗聲音里帶著奇異的磁性,仿佛在微笑一般。
“——你覺得這頭鯨魚是會繼續呆在孤單的深海,還是會不顧一切擠進淡水河,跟那條小魚作伴呢?”
就算黑澤養氣功夫再好,此刻都難以掩飾自己震驚的目光,半晌他才喃喃著道:“鯨魚生活在淺水河流會擱淺的……”
“這不重要,”玄鱗說,“你沒法體會當年我發現一個普通苗疆小孩竟然能聽見我的聲音時,我震驚激動并欣喜若狂的心情。”
黑澤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指甲切進掌心傳來的疼痛暗示他此刻并不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境。
多少人覺得荒謬和嫉妒,那大自然里百年難遇的緩沖體樣本“老龍”,竟然被苗疆小孩用歪門邪道的法術所收服,還心甘情愿被任意驅使六十年。而現代科學最昂貴的技術,最嚴密的軍方支持,最強大的國家力量,耗費了幾十年時間,竟然還無法仿制出一個像樣的緩沖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