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忽而想起了秦王的那本謫仙傳。
其實每每念到這書的時候,我心里猜測那位闖天斗地的星君是何模樣時,總會想起公子。當然,謝天謝地,因得有我在,公子不必似那位星君一般倒霉,被貶斥之時,連豬欄里的豬也不肯分他一口食物……
“你在想什么?”
正當我神游時,公子看著我,忽而問道。
我笑了笑,道:“我在想一本書。”
“書?”公子訝然。
我反正閑來無事,于是拿來一塊巾帕,讓公子在鏡前坐下,一邊給他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一邊給他說起那本書。
公子聽我大概說完,亦笑。
“倒是一本奇書。”他在鏡子里看著我,“你方才說,是秦王的?”
“正是。”我說。
“他總讓你念給他聽?”
我有些后悔自己在他面前總是什么都藏不住,他問什么我就答什么,方才一下說漏了嘴。我怕他多想,忙補充道:“這都是他病時的事,他甚是固執,非要看書,我怕他勞累耽誤病情,便只好自己念給他聽。”
公子微微頷首,若有所思。
我在心里又罵了一遍秦王,將手上的活計加快做完,道:“元初,你的頭發快干了,還是早些歇息吧。”
公子抬眼,微微一笑:“好。”
歇息的時候,他仍像從前一樣,與我同榻,各自裹著被子。
燈熄滅之后,我和他隔著被子挨著,聽著旁邊傳來綿長而沉穩的呼吸聲,只覺做夢。不過興許是我太興奮,我閉著眼睛,過了好一會,也全然不見睡意。
睜開眼,朝公子看去。黑暗中,他的輪廓隱約可見,側著身,如同一座山。
正當我定定看著他,卻聽他低低道:“你睡不著么?”
原來他也不曾睡著。
我應一聲:“嗯。”
公子伸出手來,在我的臉上摸了摸,有將手指在我的發間摩挲。
我笑笑,頗是享受。
“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我說,“我在想你方才的那些地圖。”
“哦?”
“元初,”我說,“將來你我就算要走遍天下,也須得先從一個方向開始。你喜歡哪邊?”
他輕笑了一聲,夜色中,低得撩人。
“須看你的意思,”他說,“你喜歡山,還是喜歡海?”
我想了想,道:“山我見過許多,海卻不曾看夠。”
“那便先走海路。”公子道,“我們可先去東海看看。”
我笑笑:“嗯。”
“霓生,”過了一會,公子又道,“你許久不曾講故事了,講一個如何?”
我訝然。講故事是當年還在桓府時,他養成的癖好,我們重逢之后,他再沒有讓我講過。
“你想聽?”我問。
“突然想起來罷了。”
我說:“你不是總嫌棄我說的都是怪力亂神,驚悚奇案?”
公子道:“我許久不聽了,聽一聽也好。”
我來了興致:“你想聽哪種?”
“便說個奇案吧。”
我想了想,于是說起了一個貪財好色的豪強想謀佃戶的錢財和婦人,反被佃戶夫婦設計丟了性命,最后佃戶還得了一筆錢財遠走他鄉的奇案。
此事頗為喜樂,公子被逗得發笑。
“如此說來,這豪強心狠手辣,也是活該。”
“正是。”我說,“也虧得佃戶聰明,全身而退。”
“還有么?”他問。
我訝然:“你還不困?”
“不困。”
我想了想,道:“那我再說一個妖怪故事,是我許久以前聽來了的。”
公子道:“好。”
他說著,又將身體貼了貼,手臂環在我的被子外面。
我于是說了一個龍女化人的故事。說的是一個龍女厭倦了水底龍宮的日子,化作凡人,到人間游歷,卻不打不相識,遇到家族老對頭西海龍君的故事。
這個故事講的都是些小兒女的情愛,當年我在桓府與人閑時說來,青玄等男仆很是不屑,都說無聊,惠風等婢女卻喜歡得緊,總讓我編多些,讓她們聽得過癮。
“……龍女見到柳樹精給的畫像,這才回過神來,她那日見到的男子,竟與她有幾分糾葛!”我說道,“你猜是誰?”
公子沒有答話。
我停住,仔細看他,只見他一動不動,呼吸深長而平緩,已經睡著了。
還說要聽……我腹誹著,卻并不生氣,沒再打擾他。少頃,又唯恐他受涼,扯起被子,想將他的手臂蓋住。
才扯起一點,公子動了動,喃喃道:“霓生……”
我忙道:“我給你蓋被子……”
話沒說完,公子的手臂又將我摟緊。
“睡吧……”他低低道,片刻,再沒了聲音。
那臂彎堅實有力,我只得不再動作,少頃,應一聲,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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