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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7、逃亡第二站

            瑤芳臉上的笑容還沒褪去,就被迎面一團惡意糊滿了臉。她正慶幸,這么快就能遇到彭家人。事關重大,自己爹娘還困在湘州呢,她給彭家留的時間就一天。過了這一天,就算是天塌下來,她也得繼續走。交情是交情,為這交情誤事,她誤不起。

            現在這丫頭說什么?阿敏姐妹死了?!

            瑤芳死死盯著那個裹著一身灰不溜粗布衣的侍女,啞著嗓子問道:“你!是!誰!”

            彭知縣那個怕老婆怕得全湘州府都知道的人,會弄死老婆?你逗我?!

            我跟我姐那么大膽子都沒敢用衙役盯姐夫的梢,阿敏就能派了寧鄉縣的衙役到州府來找到姐夫的住址,我爹沒弄死我,彭知縣就能把閨女都推到井里了?

            阿毓那么可愛的閨女,他怎么會舍得?!

            遇到事兒不想著護著老婆孩子,自己跑了?!

            綠萼站在她身后,聽著消息也大吃一驚,再看瑤芳的脊背僵硬得像跟木頭,忙上前將她從船邊攙到中間,正要給青竹使眼色,叫她也過來幫忙。卻發現青竹也是一臉的慘白。綠萼:……這都怎么了啊?!

            船離岸很近,離那侍女頗遠,高壯侍女完全沒有聽到瑤芳的問話,抱著姜長煬的布鞋開始哭。

            這個撲過來的高壯侍女,瑤芳不曾在彭家見過。姜長煬卻是知道她的,這姑娘據說小時候到了彭家,小小的一只,彭娘子給她取名叫“小巧”。哪知道她越長越與名字背道而馳,人也沒那么靈巧,彭娘子就把她扔給廚娘打下手去了,廚房里天然的優良環境讓她越發地橫向發展了起來。

            瑤芳自然不會關心彭家的備用廚娘。姜長煬見過她,是因為兩家定親,好歹跟皇家沾了點邊,為了擺排場,彭家將能使的人都用上了。小巧扛東西出來,姜長煬看過一眼。

            才認出小巧,姜長煬便以為憑小巧的體格,興許能護著他媳婦兒逃了出來,萬沒想到小巧卻帶了這么個噩耗,姜長煬全身都顫抖了起來,他也完全沒聽到瑤芳的問題話。

            姜長煥倒是聽著了,見岸上兩個人全沒動靜,恨恨一跺腳,大聲問道:“哥,問她是誰,她說嫂子沒了,嫂子就沒了么?”

            這回大家都聽到了,小巧抬頭道:“姑爺,我是小巧啊!”

            顧不上嘲笑這么個與體型嚴重不符的名字,姜長煥代兄問話:“你將事情一一道明!”

            霸王弓著身子跳到了姜長煬的腳邊,繞著他打著轉兒,小巧一把將霸王摟了過來,抽著鼻子,顛三倒四地說:“就是,六月十三,正下著大雨呢,老爺還說,得虧看知府大人不喜歡楚王,他也沒去,這才沒受這個罪。然后就壞了事兒了。來了些歹人,城門不知怎地就開了,人不知怎地就進來了,不知怎地他們就四處點火了……”

            她一開口,姜長煥就走到瑤芳身邊,輕輕握一下她的手:“我幫你問話了,你仔細聽,有什么要問的,告訴我,我來問她。”

            瑤芳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將手從姜長煥掌中抽了出來,繼續聽“小巧”的話,從這夾雜不清的話里分析真相。小巧是個廚房雜役,接觸的情況實在不多,凡事都“不知怎地”。瑤芳費了些力氣才拼出了真相——

            楚王應該是早有預謀的,他至少有兩路或者更多的安排,湘州府是他的大本營,在那里誘了楚地的官員、包括巡撫等人,借壽宴除去他們。然而湘州知府,也就是賀敬文,不知道為什么跟他不對付,府衙也防他防得厲害,他聯系上的隊伍并不駐湘州,是周圍的州府殺過來的。其他比較重要的地方,也有人借機入城,有心算無心。要叫瑤芳來安排,大約就是事先安排人進城,到了晚間悄悄打開城門,里應外合。

            寧鄉縣那里,根本沒幾個兵,有兵也是措手不及,外面喊殺聲起,火光沖天,他才發現事情不對。起來就將寶貝兒子敲醒,如今衙役,卻總不見來人,賊人又殺到,于是將妻女推到井里,自己帶著兒子騎馬跑了。

            說好聽一點,是怕妻女落到反賊手里受羞辱,小人之心猜度一下,就是怕老婆閨女被反賊拿了去,給他丟臉。干脆一絲兒活路也不留給妻女,弄死拉倒,省心。

            瑤芳低聲笑了起來,姜長煥毛骨悚然,又攥緊了她的手,用力道:“我不干這樣的事情!忘了你爹說的話!你說話呀!”才逢大變,好容易帶著媳婦兒一路逃亡,結果大嫂死了,媳婦兒也變得不正常了。少年姜長煥還沒有長成后的那么沉穩多智,情急之下想到了大哥:“哥!你說話啊!”

            姜長煬說話了,對象不是弟弟,而是小巧:“逆賊還在縣城?”

            小巧啜泣兩聲:“不知道。大概,可能,走了吧。他們要抓人來,進城殺得太多了,城里也有逃出去的人,雨太大,沖壞了河堤,得抓人架橋修堤壩。”

            姜長煬轉過身來,對瑤芳道:“小娘子,一路辛苦,我這弟弟就托付給你了,他要淘氣,只管教訓。要快些走了,我怕楚王不止這兩路兵馬,省城那里,巡撫已被調虎離山,恐怕也難保了。不要在那里落腳!本省都不要停,出了本省,多走兩州,鬧事里將事情宣揚開來,再尋衙門,最好是找到御史,或是衛所,留下證據,證明是你們將消息帶出來的!毋投藩王府!吳王府也不要去!”

            瑤芳向張先生說起這位姜家長公子的時候,千畜牲萬畜牲地罵,是真沒想到他的腦子這樣好使,一瞬間能想到這么多,與自己分析得也不差。瑤芳不笑了,認真地問:“令尊原是命長公子北上的,長公子只說我二人,你呢?”

            姜長煥緊跟著說:“對啊!哥,你呢?快上船吧,咱們走。嫂子……等平亂之后再來安葬吧!”

            姜長煬上前幾步,與弟弟隔水相望:“你們得走,這是要爭頭功的!不然我們的父母,就白白折在湘州府了!曹忠,你陪著二郎北上,你的家人,我去尋。有我在,就有他們。”霸王在他腳邊跳來跳去,躲過了曹忠上船的腿,坐在一旁舔毛。

            “你呢?”姜長煥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姜長煬彎腰抱起了霸王,摸著它臟兮兮的毛:“我呀,得去尋我岳父呀。你們快走。”說著,又拎著小巧的后領將她拎起,要她帶路往縣城去看一眼。

            挺直的脊背,寬肩窄臀,很有點“粗服亂頭,不掩國色“的味道。

            瑤芳挽弓搭箭,最終還是垂下了手,硬梆梆地吐出兩個字:“走了!”真是個多情種子。

            ——————————————————————————————

            姜長煥看看大哥的背景,再看看媳婦兒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這世上最正常的一個人,什么淘氣啊,什么手欠啊,跟這倆一比,就什么都算不上了!親哥去找死了的嫂子,把國家大事扔一邊了,腫么破?姜長煥當人弟弟的,只好硬著頭皮頂上,還好,他媳婦還活生生地在眼眉前。

            可是媳婦兒的表情也太嚇人了,她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是怒目圓睜,甚至眉頭都沒皺一下,可就是讓人打從心底發寒。姜長煥鼓起了勇氣,對瑤芳道:“進船艙里吧,我在外頭看著。”有啥辦法呢?曹忠不是主人,其余的一般老弱婦孺,他親哥又跑了,硬著頭皮死也得撐下去啊。

            瑤芳站在艙外吹著秋風,細雨飄在蓑衣上,偶爾還被風吹一些打到下巴。冰涼的雨絲將她心里的暗火澆滅了一點點,搖搖頭,輕聲道:“不礙的,我得好好想想。別看了,長公子走遠了,去叫何媽媽弄點吃的吧。”

            姜長煥也不知道心里是個什么滋味兒,匆匆答應一聲,跑進艙里去了。他記得彭敏,這未過門的嫂子人品很好,還給他做過幾樣針線。就這么扔那兒不管,也不好,可大哥就這么頭也不回……好像也不對啊!姜長煥壓下了撓墻的沖動,讓何媽媽去做飯,自己在船艙里團團轉了好幾圈,轉去船尾,看曹忠劃船。

            船上統共三個人會劃船,何媽媽管媽媽雖是仆役下人,在賀家也沒干什么粗重活計,到如今能接著劃船已經不錯了,綠萼不敢讓她們再做別的,對何媽媽道:“娘你歇著,我去做飯,你跟管娘還要劃船呢,別跟我爭了。”

            何媽媽默不吱聲,跟管媽媽湊到一處看賀平章。這孩子十分好帶,離了親娘,也哭幾聲,現在看著有姐姐有乳母,已經不哭了,只是口里還會念兩聲娘。兩個年長婦人,其實并沒有什么大主意,既見小主人有章程,只管悶頭干活兒。外面兵慌馬亂的,獨個兒逃,也是逃不掉的。跟著小主人,至少到現在還沒有遇到什么亂兵。

            瑤芳站了一回,想明了事情,待要叫姜長煥過來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接下來的路是一件要緊的事,這小子啃了自己一口宣稱要自己當媳婦兒又是另一樁,總之,全是要談開了的。沒有賀家,姜正清有兵有身份(宗室),有大半的機會求生,沒有了姜家,賀家至少賀敬文就得交待在那兒了——他必不會走的。瑤芳得承姜家這份兒人情,該說的都要跟姜長煥說明白了。

            姜長煥這孩子也是倒霉,硬是攤上了這么一攤子事兒。熬得過就成龍,熬不過……茍延殘喘。姜長煥是宗室,若是父兄死難,忠烈遺孤,朝廷不會虧待他。所謂不虧待,大概就是給個高一點的爵位,以示表彰,除此而外,便再也沒有了。他一個十一、二歲,沒爹沒娘的半大小子,其實前途未卜,沒長大成人就死了也說不定。熬得過去時,心智成熟,前途無量,雖不能宣麻拜相,然在勛貴里頭,也能數得上號兒。

            瑤芳總要盡力護他到成年的。

            水天交界處,濁浪翻作一條黑線,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扯了扯蓑衣,旋踵欲退入艙內,卻見青竹怔怔地站在艙門旁,兩眼發直,看著渡頭。她兩眼一眨也不眨,空洞得讓人心寒,一張臉像是白楊木雕出來似的。瑤芳卻不怕這個,前世宮里見過太多絕望的人、太多麻木的眼,她只是擔心,青竹的情緒似乎不對。

            果然,青竹慢慢地轉過頭來,目光也緩緩地滑到她的臉上:“姐兒,天下的井,總是與女人過不去的。”

            瑤芳靜靜聽完,也看了她一眼:“我管不得別人推我下去,別人也不能叫我不往外爬,等我爬出去,就由不得旁人了。進來吧,商議一下怎么爬。”

            青竹的面皮慢慢緩了過來,僵硬地點了點頭。

            曹忠還在劃船,瑤芳便將人聚到了船尾:“長公子不與我們同行,就剩我們幾個啦,這一路上,本省之內食水也難補給,大家都要苦著些了。岸上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情形,也不敢信這些人。熬過這一段,就好了。出了本省,想法子表明了身份,自然有人接我們,也算是不負父母所托,給他們掙個功臣。”說完,又問他們有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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