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驀然轉身。
再睜眼之時,眼前已豁然開朗。
不同于晨間的大霧彌漫,下午天晴氣朗,站在山巔之上,視野格外清晰。
此時,在她腳下的是一片錦繡山河,四方江山,仿佛都臣服于她腳下,寬廣繁榮的的大地,如同畫卷般不斷延伸至更遠,與青天融成一條無窮無盡、清晰而又模糊的邊線。
就如同人生的邊線,永遠也不知它會行至何方。
天之大,地之廣,她的神思扶搖而上,竄入那紫霄之頂,忽又如那雄鷹般,盤旋落下,遍享人間盛景,這一刻,她仿佛能感觸到,那來自日月山川的博大胸襟。
她微張嘴唇,慢慢呼出一口氣,好似吹盡心中積壓已久的郁結,再回神過來之后,靈臺已然一片清明,另有一股澎湃的豪氣升起。
溫良辰握緊雙拳,于心中暗暗發誓,只要她尚有一口氣在,任他前路坎坷,妖魔鬼怪橫行,她胸懷明月,自能一力破敵!
道童低著頭掃地,心中卻突突直跳,眼角無時不刻不瞅著溫良辰,生怕這位祖宗領著一幫護院打過來,誰知此時,只見她叉腰大笑三聲,如瘋癲般又轉回身,臉上還掛著詭異莫名的笑容。
道童以為她要強行闖門,心臟幾乎跳出胸膛,正要上前以身殉道,卻見溫良辰忽地停在門前,撩開斬衰長袍下擺,大喇喇往地上一坐,托著腮幫子,欣賞起三元山的風景來。
道童目瞪口呆,將護身掃把往地上一扔,這次,真的是他瘋了。
主要是溫良辰動作太古怪,眾丫鬟和護院們面面相覷,不知該當如何,她似猛然想起何事般,朝丫鬟揮了揮手,不滿地叫道:“本少爺餓了,你們還不去生火做飯!”
道童幾乎當場哭了出來,這位祖宗不是公主府的少爺么,怎的竟……如此無賴!
幸虧溫良辰早有打算,昨日便吩咐護院們準備好一切用度,鍋碗瓢盆皆打包在身,絲毫不愁山間生活。
她悠悠閑閑坐在地上,任由丫鬟伺候著梳洗。
剩余的四人,搭灶生火、洗菜做飯,分工井井有條,另有兩名護院背懸繩索,手握柴刀,已走下臺階去砍木頭,準備就此搭棚過夜。
一群人弄得是熱火朝天,噼里啪啦直響,噪音喧天,道童則看得是瞠目結舌。
溫良辰恰好無聊,便尋那位丫鬟說話:“你是個好樣的,方才多虧你扶住我,否則我便要摔了下去。今后在山上,你便跟著我身邊伺候罷。”
丫鬟細長的眼睛一亮,黝黑的臉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她急忙點了點頭,喜不自勝地答道:“多謝姑娘!”
她本是溫良辰院子內的二等丫鬟,平日極少近距離接觸主子,沒想到今日運氣好,直接晉級為貼身的一等丫鬟。
都說三元山有神仙,果然是道祖保佑。
“我給你賜個名兒罷,你想要什么樣的名兒?”
溫良辰抿著嘴唇,皺眉思索許久,依舊回憶不起她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花,還是什么草來著。
丫鬟小臉紅撲撲的,她握住溫良辰的袖子,聲音因激動而發顫:“姑娘,奴婢想求一個和魚腸姐姐一樣的劍名!聽起來威風得緊!”
賤名……
“你,你此話當真?!”溫良辰大驚失色,差點仰頭摔倒,良久之后,她突然一個機靈,待反應過來之后,又失笑不已,原來她說的是“劍名”。
劍名。
溫良辰被噎了一下,一時毫無靈感,茫然地垂下頭,視線卻不自覺地往下移,俯瞰高山下的天地。
此時紅日西落,幕布般的青穹上,僅余微弱的霞光,西天云霧時聚時散,或卷或舒,晦暗不明,而那群山,卻尤自安然處之,巋然不動,那流水,依舊不改初衷,一如向東。
“山崩而落洛水之涸,你便叫純鈞罷。”
溫良辰在山頂棚舍中歇下一夜,次日便早早起身,純鈞早已為她準備好兩盆水,水是護院提來的山泉水,清冽而甘甜,一盆用來漱口,一盆用來抹臉,溫良辰洗漱完畢之后,精神抖擻地走出棚舍。
道童臉上卻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副精神不濟的模樣。
“昨晚你竟然不在。”溫良辰背負雙手,側頭笑道,“你們就不怕我強行爬進去?”
道童被嚇得抖起了篩糠,心中暗怕,他他他竟然忘了這茬!
這祖宗身邊還有三名壯丁,想要爬墻進觀,簡直是易如反掌!
見道童被嚇得嘴唇烏青,臉色蒼白,活脫脫一副中毒的模樣,溫良辰貓哭耗子般同情地看他一眼,接而正色道:“道長且放心,我堂堂正正的公主之子,此次衷心前來拜師,豈會做出如此無恥的行徑?!”
道童兩眼一翻,你如今擾我太清觀清修的行徑,已經算夠無恥的了。
溫良辰足足在山頂留宿五日之久,期間還派一名護院下山傳遞消息,之后又有十人送來物資和食材,仆人們的臨時棚舍在太清觀門口列成一排,每到飯點,道觀門口殺雞宰鴨,弄得是硝煙四起,雞飛狗跳,好端端的清靜之地,被她弄得好似菜市場般。
偏偏溫良辰還有閑心讀書,每日晨間,手握一卷老子的《道德經》鉆研,沒事便尋道童請教幾句。
道童被擾得欲哭無淚,再也不敢出來掃地,最后,太清觀無奈之下,只好請出一名師叔來救場。
溫良辰席地而坐,手握銀湯匙,正垂頭喝著一碗飄香四溢的羹湯,猛地一抬頭,便瞧見不遠處有一青年翩然而來,他一襲青衣,以青帶束發,活像她手中那碗珍珠翡翠湯。
青年手搭浮塵,直到她身前不遠處落定。
“小道乃太清觀掌教座下弟子薛揚,善人可是公主府前來的客人?請善人移步,掌教邀善人進觀一會。”那位青年垂眸如是道。
溫良辰泰然自若地坐在原地,將碗隨手一放,嘴角露笑,心中卻道:“果真不出我所料,掌教若是真想遠離是非,忘卻紅塵,豈會在京郊設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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