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說……今日程昶落水后,確實有一點不對勁,說不上是哪里,好像有點不記事,整個人都比以往慢了一拍。
也不知是不是淹壞了腦子,往后會不會落了病根。
云浠想到這里就打住。
她心道,算了,三公子堂堂小王爺,天潢貴胄的出身,他往后如何,與自己有什么相干?
羅姝這時又道:“阿汀,你還未與我說呢。”
“說什么?”云浠問。
“你與裴二哥哥的親事呀。”羅姝走近兩步,十分親昵地問,“你們是怎么打算的?”
云浠沉默一陣,如實道:“我不知道,再說吧。”
羅姝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須臾,伸手探進袖囊里,取出一個十分精致小巧的盒子,塞到云浠手里,柔聲道:“這是寶齋閣新出的胭脂,我好不容易才買到的。原想著阿汀你與裴二哥哥的親事若是定了,拿你做賀禮。眼下沒定,卻叫我替你心急。”
她淺淺一笑:“阿汀,你與裴二哥哥的親事若有了進展,千萬不要瞞著我,咱們三個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你提前告訴我,我好再給你準備一份更好的。”
“好。”云浠一點頭,她看了看手里的胭脂盒,遞回給羅姝,“我眼下在衙門當差,沒法用這個,你有心,好意我心領了。”
羅姝愕然,片刻,頗無奈地笑了笑,收回了胭脂盒,似想起什么,又問:“對了阿汀,過些日子裴二哥哥回京當日,你去迎他嗎?我們一起去吧。”
她一頓,又湊得更近了些,仿佛是要透露什么天大秘密,輕聲道,“聽說姚府的姚素素也會去呢。”
姚素素的父親是樞密院樞密使,官拜正一品。
云浠聽了這話,卻無動于衷,只道:“看我那日當不當值吧。”
說著,對著衙門內喊一聲:“田泗!”
“哎。”衙門內頃刻有人應一聲。
不一會兒,出來一個白膚秀口,模樣十分年輕的衙差,“云、云云捕快。”
田泗一年前入得京兆府,一直在云浠手下當差,除了說話有些結巴,沒什么大毛病。
云浠對羅姝道:“我今日還要巡街,就不多陪你了。”
罷,帶著田泗走了。
至三月,離京去迎圣駕的琮親王聽說小兒子出了事,與今上一起快馬加鞭趕回金陵,一回來就將程昶禁了足,毒打一頓后,又禁食三日,連云浠與張懷魯拿著卷宗去登案也沒見上一面。
張懷魯原就想把程昶落水的事當意外處理,看琮親王將一桶邪火全撒在三公子身上,樂得事不關己,干脆撂挑子不管了。
云浠滿腹狐疑,倘若琮親王知道程昶落水其實是被人謀害的,金陵城斷不可能這么風平浪靜。當日她分明告訴了程昶真相,王府的人卻沒來找,這么看來,程昶竟是將這真相壓在了心里,一個字也沒對旁人提?
三公子跋扈已久,不像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
云浠想不通,只好讓田泗從旁打聽。
田泗正經事沒打聽到,倒是打聽來一樁趣聞――
琮親王一慣教子無方,將三公子禁足了半月,回頭又寵上了,拿了千兩銀票任他揮霍。
王府里常跟著程昶混的小廝們有日子沒惹事,閑得發慌,不知怎么聊起醉香樓,聽說那里的包子居然玷污了他們家小王爺的尊口,登時抄家伙說要拆樓,程昶聽了這事,居然攔著不讓拆,又說包子味道還可以,像是怕人不信,專門著人打包,一個一個吃給府里的人看,足足吃了三屜。
“打包?”云浠一愣。
“就、就是買了,然后打封進、進食盒里,包好,帶回府吃。”田泗解釋。
程昶從醉香樓打包包子的消息不脛而走,金陵上下誰不曉得三公子的嘴比他當皇帝的親叔還挑,他說好吃的東西,一定是珍饈佳肴。
醉香樓一夜之間成了金陵最火的酒樓,樓外日日里排長龍,任誰都想品一品這天上有地上無的包子。
有回田泗不當值,排了兩個時辰的隊,也買了一屜來嘗,吃過后,沒覺出沒什么美味之處,對云浠說:“味道還可以,就是、就是有――有點咸。”
三月末落了幾場雨,暮春一到,反而遍地生涼。
開到極致的桃李在夜雨中凋零敗落,柔瓣委地,在秦淮水邊鋪就一岸粉白,被隔日明媚的春風一卷,釀成一天花雨。
而裴闌,便是在這樣的時節回了京。
他回京那天,衙門里特地允了云浠休沐,但云浠沒有去迎,翌日巡街,聽見整個金陵都在議論裴闌。
年輕的將軍踏馬歸來,身著白袍銀鎧,清朗的眉眼里斂藏著兵戈錚然,率著十萬雄獅走在棠梨匝道,落英繽紛的秦淮,淡淡一笑,一腔溫柔便破開鐵骨滲出來。
他是破敵制勝的將帥,是蓋世英雄,他是濁世翩翩佳公子,是與云浠指腹為婚的夫郎。
可指腹為婚實則是空口無憑,哪怕以一紙立諾,人心難測,豈能受白紙黑字束縛。
云浠年少時跟著忠勇侯在軍中待過,軍中生死離散最是尋常,她因此將緣分二字看得很透。
江南人即便身在沙場,也懷揣著旖旎心思,每每有人離去,父親總是唱兩句小調排遣。
怎么唱來著?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舊境難丟掉,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裴闌回京,人人都說他二人的姻緣近了。
云浠卻想,她和裴闌的緣,大抵也是樓起樓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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