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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在你眉梢點花燈 > 85、第八五章

            85、第八五章

            昭元帝吩咐完,似是有些乏累,說道:“今日就這樣吧,眾愛卿若還有要事要奏,自來文德殿見朕。”

            罷,他站起身,由內侍引著,離開大殿。

            如今程昶授封世子,是真正的繼任親王,他血統尊貴,從前不學無術倒也罷了,眼下看起來,論才干,論人品,竟比陵王鄆王更勝一籌,眾臣一下朝,紛紛與他道賀。

            衛玠離開金鑾殿,本來想去找程昶算賬,看他那里被圍得水泄不通,便問一旁的云浠:“我回皇城司,你去哪兒?”

            云浠正要答,殿閣后走出來一位年邁的內侍官,對著衛玠一揖:“衛大人,陛下有請。”

            然后對云浠道,“恭喜云將軍高升。陛下適才交代了,過一會兒要親自為云將軍擬旨,還請將軍去兵部稍候,雜家得了恩旨,立刻送過來。”

            這名內侍云浠認得,姓吳,侍奉過兩朝帝王,如今是昭元帝身邊的掌筆內侍官,上回她跪綏宮門,為云洛鳴冤,就是他來代昭元帝傳的話。

            云浠點了一下頭:“多謝吳公公。”

            云浠走后,衛玠由吳峁引著到了文德殿。

            文德殿是皇帝的御書房,又分內外兩殿,昭元帝確是累了,沒在御案前批閱奏章,而是歇靠在內殿的臥榻上閉目養神。

            聽是衛玠到了,他緩緩睜開眼,問:“明隱寺,是你帶著昶兒去的?”

            衛玠對他拱手一拜,實話答道:“回陛下,三公子稱明隱寺關押著的證人,或是知道忠勇侯犧牲、故太子身故的真相,臣覺得茲事體大,便帶著他去了。”

            “茲事體大?”昭元帝淡淡道,“既知道茲事體大,為何不先來回稟朕?”

            衛玠跪地道:“是臣倏忽了,請陛下降罪。”

            昭元帝悠悠地盯著他,半晌道:“罷了。”轉而問道,“上回朕讓你去找旭兒,你找得怎么樣了?”

            衛玠道:“回稟陛下,尚未尋到五殿下的蹤跡,但臣輾轉得知,六年前塞北一役,太子殿下之所以保舉忠勇侯出征塞北,像是與五殿下有關。忠勇侯的舊部不日將回到金陵,臣打算找他們問一問,看看能否得到五殿下的線索。”

            “隨你。”昭元帝道,“記得不要走漏風聲。”

            他隨后擺擺手:“行了,朕乏了,你下去吧。”

            衛玠應是,朝著昭元帝再一拜,站起身,退到殿外去了。

            內殿開著一扇窗,衛玠走后,昭元帝隔著窗隙,看著他的背影,待他步下白玉階,消失不見了,重重一嘆:“這個衛玠,不能用了。”

            內殿中侍奉著的一眾內侍皆垂首低眉,只當自己什么聲兒都聽不見。

            唯吳峁端了碗參湯,步上前去:“陛下,吃碗參湯歇歇吧。”

            昭元帝接過,吃了幾口,將參湯擱下,又說:“昶兒有急智。”

            他前后兩句話都說得莫名,但吳峁卻是聽明白了。

            程昶從發現故太子身隕有隱情,到決定去明隱寺,再到故意引殿前司帶回兩名證人,把忠勇侯的冤情在金鑾殿上掀開來,果敢果決不提,一切籌劃,僅用了不到兩日。

            更重要的是,他這么做,將衛玠也牽涉了進來,逼得他成為他的助力。

            衛玠不喜歡老三老四,昭元帝是知道的,程昶這一步走下去,等同于把衛玠綁來了自己的船舷上,日后衛玠行事不說一定會站在程昶一邊,多偏幫著他,這是毋庸置疑的。

            昭元帝著人備了筆墨,親自寫好擢升云浠的圣旨,待要收筆,想了想,又多添了兩句,遞給吳峁,說:“拿去兵部傳旨吧。”

            吳峁帶著一名小太監出了文德殿,走了一段兒,小太監四顧無人,壓低聲音對吳峁道:“師父,三公子今日授封王世子,眼下該在禮部領補服與玉印,兵部與禮部離得不遠,咱們從禮部繞行,去恭喜一下三公子吧。”

            吳峁淡淡問:“恭喜三公子做什么?”

            “師父您不是常說嗎?這宮里是有風的,咱們這樣的人,只能跟著這風走。那么些大人都去恭賀三公子了,可不能少了咱們呀。”

            “蠢東西。”吳峁端著拂塵,看他一眼,“風往哪兒吹都沒弄明白,就妄圖想要跟著風走?”

            他道:“雜家且問你,今上為何冊封三公子為世子?為何要給三公子指婚?為何要遣忠勇侯府的云氏女去嶺南平亂?”

            “這……”小太監微一猶疑,答道:“冊封三公子為世子,是因為三公子年歲到了,去年落水后,轉了性,如今長進了;要給三公子指婚,大約是不愿看三公子與云氏女走得太近,怕生亂子,也因為三公子告發鄆王殿下,拆了今上的臺,今上看他像是對云氏女有意,所以要另指給他婚配,不讓他如意;至于遣云氏女去平亂,是為了把她支開。”

            “師父,我說得對嗎?”小太監罷,小心翼翼地問。

            “扶不上墻的爛泥。”吳峁換了只手端拂塵,拂塵尾一掃,打在小太監臉上,“今上與琮親王自前朝的風雨里一路走過來,兄弟情甚篤,親王子與皇子之間私底下無論怎么斗,都可看作是小孩子家的玩鬧,只要沒真出了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但眼下冊封三公子為世子,意義就不同了,你可明白?”

            小太監點點頭,又搖搖頭。

            吳峁嘆了聲,問:“我且問你,這天底下,什么人最難當?”

            “這個徒兒知道,皇帝。”

            “比皇帝更難的呢?”

            吳峁看小太監仍一臉懵懂,代他答:“是皇帝的兄弟,親王。”

            “親王這個身份,看起來尊貴,實際上無論權柄,地位,都是皇帝給的,要生要死,要尊要卑,全憑皇帝一句話。守疆土的將軍尚握有一方領兵權,有安身立命的本錢。親王呢?除了食邑萬戶,黃白之物比常人多一些,還有什么?皇帝弱便也罷了,逢上厲害的,動輒引來猜忌。今上繼位之后,花了幾年收攏權柄,先帝的兒子不少,如今還活著的,你且算算,除了遠天遠地早已被貶為庶民的那一兩個,只剩一個琮親王。而今他下了一道恩旨,冊封三公子為下一任親王,你覺得是在抬舉他?”

            “照師父您這么說,今上冊封三公子為世子,表面上是抬舉他,但三公子往后再做什么,就不能以一句玩鬧遮過去,今上給三公子王世子的身份,是要以這個身份束縛住他。”

            吳峁寬慰地一點頭:“你再來答,今上為何要給三公子另指婚配?”

            小太監十分躊躇,他方才說的是,三公子像是對云氏女有意,但他今日拆了今上的臺,今上便不愿讓他如意,可他眼下卻有些不確定了。

            小太監頓住步子,朝吳峁一揖:“請師父指教。”

            吳峁道:“今上是天子,天子的心中,裝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怎么會有閑心理會兒女情長這樣的小事?”

            他看著巍峨宮樓,慢慢悠悠道:“今上他,這是在示弱呢。”

            “示弱?”小太監一愣。

            “今日在大殿上,三公子與云氏女,一個舉證,一個告發,逼得今上不得已,只好下令徹查鄆王。之后,今上立刻下令為三公子指婚,把云氏女遣去嶺南,你是不是覺得今上急了?急著把他們拆開,為了不讓一個王世子沾上將門之兵,甚至有些莽撞了?”

            “是。”小太監低聲應道。

            “你且想想,連你都能瞧出來的東西,滿朝大員,難道瞧不出來?”

            “可他們會怎么想呢?”老太監道,“他們會覺得三公子今日一番呈辭,居然把今上逼得慌不擇路,他們心中,對三公子定然是畏的。今上當著眾臣的面,把他的無措展示出來,就是要讓這些大員畏懼三公子。”

            “這些大臣們甚至會認為,今日三公子只是在金鑾殿上頂撞頂撞今上罷了,待有朝一日,陛下把三公子逼得緊了,憑三公子的能耐,加之他如今又被封了王世子,是不是可以反了?可以帶兵逼宮了?”

            “眼下是太平盛世,誰都不希望真的動蕩,都盼望著皇權能平安更替,有人能安穩繼位。”

            “天下還沒易主呢,正統又不是沒有,今上在眾臣心中埋下‘三公子可以反’這一可能性,你說那些大臣們是不是要防著他?”

            “可事實上三公子他真的可以反嗎?他在朝野根基薄弱,前半生聲名狼藉,這一年來雖有好轉,但并不足以扭轉朝臣對他的印象,便算有衛玠、云氏一門助他,與這蒼蒼天下相比,還是勢單力薄了些,何況他還背負了‘王世子’這個看似尊顯,實則負累的身份。”

            “所以,今上看似莽撞,先一步示弱,是為了讓群臣忌憚三公子,忌憚將來的親王;冊封他為世子,是為了束縛他;二者合而為一,就是要捧殺他。”

            “你要記得,今上他是天子,既然是天子,自己怎么樣,并不重要,對手怎么樣,其實也不重要,他要計較的是這一殿朝臣究竟愿意擁立誰為君,比不了誰更合適,那么就比誰更不合適,帝王心術,就是永遠都會算到人的心坎上。”

            小太監聽吳峁說完,不禁長嘆:“琮親王小心翼翼了一輩子,沒想到到了今日,他與三公子還是前途未卜,徒兒聽說——”他略一頓,四下一看,把聲音壓得極低,“徒兒聽說,當年今上繼位那會兒,他與琮親王其實都在兩可之間。如果先帝挑了另一個,恐怕不會有今日這樣兩難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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