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揚一聽謝星涵這么說，便覺不妙。

果然，柳憕笑著反問道：“既然道通為一，那你為什么要說老、莊相異呢？”

謝星涵頓時噎住。

柳憕淡然續道：

“其實四娘子說的第三點也可以駁。老子非諱死惡死之人，否則不會說‘吾之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又‘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不能久？而況于人乎？’此分明是超脫勘破之，而非惑于生死者。

只是人情諱死惡死，圣人欲行教化，不得不借人情所惡之事取譬說理，以警眾心，即以莊子之，亦有‘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之句，非莊子以死為不好之結局，只是寓借事理，不得不如此耳。”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略作環視：

“孟子云：‘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讀書最忌死于句下，若困于一兩字之內，陷于三四句之間，而置整篇文辭于不顧，則易昧于真義而不察，以致南轅北轍，終身不解，惜哉！痛哉！凡我輩讀書之人，于此處，不可不慎矣！”

柳憕神情略帶惋惜之意，微微地搖了搖頭。

謝星涵表情凝重，低頭沉思，卻找不出破解之辭。

柳憕看向王揚：“王兄以為如何？”

你總cue我干嘛？

不過孟子的讀書法確實是千載不易之論。

王揚拱手道：“柳兄之，于我心有戚戚焉，高見甚是！”

王揚上次說“高見甚是”是針對謝星涵的立論，現在又把這四字用到柳憕身上，轉變得甚為絲滑，完全沒有違和之感。

謝星涵細眉一挑。

顏幼成撫掌道：“文深兄之談，理勝名通，足堪定論！此次清談，拔頭籌者，非文深兄莫屬。”

柳憕失笑道：“若是如此，四娘子定是不服的。四娘子，可愿把麈尾一借？”

交出麈尾，便相當于立論被破。

柳憕名雖為借，其實是奪。

謝星涵雖然不愿，卻沒有辦法，只好把麈尾放在托盤上，由侍者送到柳憕面前。

柳憕拿起麈尾，輕搖三下，朗聲說道：

“道家者流，成于老莊。兩人都說‘道’，說‘無為’，說‘正反’，說‘絕圣棄知’。

莊子承于老子，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莊子便說‘大道不稱’；老子說‘大辨若訥’，莊子便說‘大辨不’；老子說‘我無為，而民自化。’莊子便說‘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

故太史公說莊子‘要本歸于老子之’，信矣！

當年王夷甫問阮修，老、莊與儒教通異，阮修答曰：‘將無通’。此甚善。

老莊與儒家都無異，老莊自已又如何能有分別呢？

《莊子·天下篇》：‘道術將為天下裂’，非道術本身之為裂，而是為天下談者裂矣！

謝娘子此論雖奇，卻裂大道，混異通，新則新矣，然難免空疏之弊！”

柳憕罷以麈尾一敲桌案，聲音清亮：“莊、老相異論，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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