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也想問你,為什么緊張......”
蕭寶月臉頰微微一熱。
他......他是什么意思?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只覺對方深不可測,難以估量,而自已在他面前好像完全被看穿、完全被算定一般,她有些慌亂,但更多的是疑惑:
“你到底是誰?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學的?”
蕭寶月最開始根本不在意王揚的身份,只不過把他當成一個可供驅遣的小卒罷了。后來這個小卒屢屢讓她驚奇,她開始對他感興趣,再往后則到了不得不正視,甚至在某些方面是不得不仰視的程度。
她之前認為他是起于草野之中的、有特殊際遇、類似蘇秦、張儀一類的人物。可就算蘇秦、張儀,也得有老師吧?就算天才穎悟,讀書通世事,可哪種書上會講微笑的時間?講什么碎表情???孔明隱于南陽而知天下事,但即便諸葛武侯也不能自已從書中學會一種語吧?他剛才說的是什么語?
蕭寶月曾經想過查王揚的身份,可沒頭沒尾的實在不好下手,唯一的線索是那幾個戍卒的口供。但北諜什么的明顯是王揚在胡扯,與他一起出現的幾個人現在又死無對證,更重要的是她在荊州能動用的力量極其有限,一來沒有精力去查,二來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關注,反而漏了行跡。
其實不查也無所謂,她來荊州是下棋的,只要這棋子移到她需要的位置,那她又何必去管這顆棋子的來龍去脈?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用完就可以丟掉。但她實在不能不好奇,不能不疑惑,所以她明知道王揚不會告訴她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你到底是誰?這些東西都是從哪學的?”
王揚自然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你想學嗎?”
蕭寶月看著王揚,露出一絲費解的神色。
王揚與蕭寶月對視,認真說道:“如果想,我可以教你。”
蕭寶月油然一喜,下意識點頭,隨即猛然驚醒,拍案怒道:“你竟敢誘導我!”
蕭寶月用詞不準確,王揚所讓的,是操縱。
要操縱,首先要有關系。
單人不存在關系,兩人以及兩人以上的交往便可能形成關系,比如買賣關系、朋友關系、上下級關系等等。而每一段關系都存在影響力和說服力,小到今天去哪家餐廳吃飯,大到決定是否向鄰國開戰。當有人試圖運用自已的影響力和說服力引導決策、掌控事件走向時,操縱就產生了。
操縱的核心邏輯在于得失。有想要得的,則可能被誘;有擔心失的,則可能被牽,幾牽幾誘之中,便易踏入陷阱。
王揚自從“登堂入室”開始,便反復讓蕭寶月陷入情緒波動之中,并時不時地給她施加心理壓力,講課中若有不如意,便毫不客氣地中斷授課,讓蕭寶月在“想要王揚授課”(得)和“擔心王揚中斷講課”(失)中徘徊摸索,逐漸向被動、弱勢的地位轉換。
而王揚也不斷拋出新的誘餌,從治蠻策,到史學,現在又是心理學,如果有必要,王揚還會繼續拋,只是節奏要掌握好,而幸運的是,王揚擅長掌握節奏。
他要讓的,是對蕭寶月建立并逐步加大心理優勢。
他通過語和表情,不斷引導蕭寶月的情緒和反應,讓她不自覺地陷入他的節奏中,影響她的思維,爭取關系中的主動,以求自保。
沒辦法,兩人天然不平等,若非他步步為營,現在恐怕連坐著和蕭寶月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說開始時蕭寶月靠著權勢和身份,根本沒把王揚放在眼里,只想把他變成一個唯命是從的奴仆。
那王揚則憑借智略才氣,一步步地將蕭寶月逼到談判桌上,最后自已也成功地在談判桌對面坐了下來。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又沒有硝煙的戰爭,勝負不在刀光劍影,而在人心博弈。
蕭寶月雖然在人情周旋上有著短板,但畢竟聰慧,很早便意識到王揚在耍花招,只是意識到是一回事,本能的陷入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現在蕭寶月叫破王揚在誘導她,但連她自已都搞不清楚,她是從哪一刻開始被誘導,又一共被誘導了多久?而現在叫破誘導的她,難道真的就跳出誘導之中了嗎?情緒失控,方寸大亂,難道不更有利于王揚的誘導嗎?!
蕭寶月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但久違的恐懼感沒有讓她失措,反而讓她變得冷靜、清醒。
她迅速鎮定下來,重建心防,并且很快發現自已身份的破綻所在,沉吟道:
“我的身份是謝星涵那個蠢丫頭泄露的吧?因為我兩次告誡你不要勾引士女,所以你想到謝星涵身上去了......但你不敢告訴她你冒姓的事,所以你應該是套話套出來的,嗯,很聰明,但你是不是忘了一個問題——”
蕭寶月此時氣場與之前判若兩人,她直視王揚,目光危險而壓迫:
“一個人如果連命都沒了,那聰明還有用嗎?”
王揚老神在在地從袖中取出一卷書稿,手腕一抖,第一頁展出,切斷了蕭寶月的目光。
蕭寶月嫵媚長眸中匯集起的殺伐果斷頓時化為錯愕凌亂,因為扉頁上寫著八個大字:
“我與蕭娘子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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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關于“碎表情”參保羅·埃克曼的《說謊:揭穿商業、政治與婚姻中的騙局》第五章,埃克曼算是“明星學者”了,在測謊領域具有開創性建樹,美劇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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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就大量參考了他的說謊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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