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揚雖說平時對謝星涵不用心機,但一路看下來,也明白了這是謝小娘的眼淚攻勢。
尤其是她自述緣由的這一段,故事看似有骨架,實際內容卻隱隱約約;辭看似有所交代,一些關節處卻閃爍不盡;背景點出一二句,其余都是留白,至于細節則全憑聽者想象,這對于王氏說謊法則的創始人王揚來說,可太熟悉了。不過一追問便哭這招王揚暫時還沒機會用,倒先讓謝星涵秀了一下。
不過王揚并不想揭穿謝小娘。一來故事雖然有幾分假,但假中未必沒有真。二來見她演得這樣用心賣力,也不忍拆臺。三來不管謝星涵的眼淚有多少表演的成分,看她哭成這樣,實在讓人心生憐惜。四來如果真有人要對付謝星涵,那王揚當然要管上一管。
“謝娘子別哭,這件事有我呢!”王揚裝作上頭的樣子,義憤填膺道。
謝星涵猛地抬頭,帶著幾分驚慌失措的柔弱:
“公子不可沖動!星涵仔細想了想,此事確實不該勞煩公子。畢竟那五大經學高手都是名儒碩學,隨便一人便已難擋,更何況五人聯手!公子才華雖高,但萬一一時不察,被他們尋到韜晦時的空隙,設伏發難,折了公子清譽,這可如何是好......”
謝星涵淚波輕轉,指尖將帕子折出一道細痕,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遲疑。
哦,意思是讓我盡全力,不要韜光養晦。
王揚手掌橫揮,一副豪氣迸發的模樣:
“娘子放心!一人橫槊,千軍辟易!考較學問,不在人多。甭管對面多少名儒,有我王揚一人在此,足矣!”
謝星涵眸中水光瀲滟,似有萬千星辰流轉,可剛露出幾分雀躍之色便又垂下眼簾,沾著淚痕的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連聲音都低了幾分:
“可公子說今天有事,星涵不敢耽誤公子。”
你個小戲精敢得很......
算了,陪你演一波吧。
王揚眉峰微挑,眼中光華流轉似劍出鞘,唇角噙笑,三分傲然,七分從容:
“王揚何懼群儒陣?
萬卷經綸一笑摧。
不是狂生輕圣道,
圣道今朝在我為。
別說五大高手,就是十大高手,也耽誤不了多久。
娘子稍坐,看我破陣!”
謝星涵怔怔地看著王揚,星眸失神,一切演技,化為烏有......
......
竹間幽戶,靜隱茶香縷。
小閣煙輕簾未舉,
漫任云團浮聚。
“品茗居”竹室雅間外的小閣里,小凝迎了出來,雙手疊于腹前,恭恭敬敬地向王揚行了個禮。
王揚道:“小凝,你這么客氣干嘛!”
謝星涵笑道:“公子不是一直想見小凝嗎?如今見著了,倒嫌人家禮數周全起來了。”
王揚:???
小凝:???——!!!
謝星涵看向小凝,眼神詢問,小凝馬上點頭:“一切妥當。”
謝星涵讓了個請的手勢:“公子請......”
王揚走了幾步,回頭見謝星涵、小凝都站在原地,奇道:“走啊......”
謝星涵斂衽微笑:
“星涵就不進去了,以免落人口實。星涵在此為公子烹一壺‘溫山御荈’,靜侯公子佳音。”
“好。”
王揚也不怯場,掀簾走進回廊,走到盡頭后,推門而入。
謝星涵緊繃的肩線這才不著痕跡地松了下來,拍了拍心口,呼出一口氣道:“可算把這家伙騙來了。”
小凝趕緊夸夸:“娘子好厲害!把王公子都騙了!”
謝星涵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便小貓似的伸了個懶腰,藍瑛耳墜輕輕晃動,拖著長聲道:
“他——知道——我在騙他。”
戰國綠松石金耳墜,現藏河北博物院
北魏嵌寶石金耳墜,現藏大通博物館
小凝睜大眼睛:“啊?難道王公子知道這是國子學的——”
謝星涵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的嬌憨:
“那他不知道,不過他知道我是讓戲引他來的。”
小凝疑惑:“那......”
謝星涵星眸一彎,嘴角揚起狡黠的弧度:
“反正他不會拆穿我!”
小凝:......
......
王揚眼前,五張矮案呈半月形排開,案上五盞茶,案后五人端坐,寬衣博帶,氣韻沉雅,年紀最小的恐怕都有四五十歲,一見王揚進來,五種目光如電射來,或審視,或銳利,或好奇,或懷疑,最右邊的一位老者,眼睛亮得出奇,上下打量著王揚,臉上欣喜之色,溢于表。
五人中沒一人說話,五道目光“各有千秋”,只是盯著王揚不住地看,尋常人若是被這么打量,難免怯場。可王揚當年保研折桂,面試時幾大教授連番發問,問他的時間是最長的,更不用說后來博士中期考核時的“一人獨誦,記座皆靜”,現在這種場面對于王揚來說實在沒什么好緊張的。他對著五人,微微一禮,聲音不疾不徐,不輕不重:
“瑯琊王揚,見過諸位先生。”